他抱紧顾斐然,朝船舱外走去,天色明亮,照在怀里少女安静的面容上,仿佛她只是轻轻睡着了。
()温连想起身追上顾问然,却被崔晏伸手捉住腕子,带回身边。
“你真的没事么?”崔晏眉头紧蹙,掀开温连的外衣,检查他有没有什么隐藏的伤口。
温连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快去看看顾大人……”
听到他的话,崔晏眼眸微沉,避之不答,转而问道,“顾斐然究竟怎么死的?”
温连默了默,良久,轻轻道,“水匪有探子上岸,将我真实身份暴露。水匪要杀我,她本来躲在船舱的货堆里,见我有危险,便出来挡在我面前……”
待他说完事情原委,崔晏明白一切。
“是么。”崔晏望着小榻上的血痕,眼睫低垂,“怪不得核桃也在。”
他们两人一直想要跑出幽州,没想到这次竟然胆子大到躲在船上,偷偷跟来。
人间千万事,自有定数,他与顾斐然虽说不上有多么关系深厚,但也算相识一场。
她救了温连。温连的恩人,便也是他的恩人。
他拍了拍温连的肩头,安慰道:“回去吧,此事与你无关,是顾问然的错。”
闻言,温连怔愣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崔晏思及那时顾问然的狠心,冷声道,“若不是他执意要留下赈灾粮,枉顾你的性命,也不会拖延那么多时间。”
第一次水匪派手下来交涉时,若是没有顾问然一箭穿心导致交涉失败,温连的身份不会暴露,顾斐然也不会死。
他淡漠道,“你该同他说清楚,顾斐然不是为了救你而死,是被他拖延时间才死。”
口口声声君臣尊卑,关键时刻,顾问然却全然不听他的命令,自持为民着想,大义凛然地让他放弃温连的性命,难道这放弃至亲之人性命的责任落到他顾问然身上就不行?
听到他的话,温连怔了怔,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扬起头说道,“你胡说什么?”
崔晏抿了抿唇,继续道,“我说错什么,他不许我救你,是他害死顾斐然,与任何人无关。”
“他做的对,”温连捧住他的脸,低哄道,“你是太子,天下百姓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顾大人是为大局考虑,放弃我是对的,你明白吗?”
闻言,崔晏猛然抬眼,眸光通红,紧紧盯着他恨声道,“我不明白,我只要你活着。”
那双眼眸决绝而固执,几乎吓了温连一跳,让他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顾问然凭何替我做主,若今日死的是你,我要他顾问然同这群水匪和通州百姓全部陪你一起……”崔晏攥紧指,话尾还剩一个死字未脱口,唇瓣就被一只手用力捂住。
“别说了!”
心头涌上来的万千戾气一瞬僵滞,崔晏顿在原地。
温连很少这样斥责他,崔晏不知所措地望着温连,他不知自己说错在哪,既满腔怨恨着顾问然,却又恐慌被温连厌弃。
“别说了,小红,别说了。”
温连伸手把他揽进怀里,
深吸一口气,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怒极发抖的崔晏理顺呼吸,“伤人的话一旦脱口,不论是不是你的本意,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你当真恨不得将顾问然杀之而后快?若没有真得那么恨,就别再说这种话!”
崔晏闭上眼,克制住身体的战栗,沉默不语。
他和顾问然相处五年,知根知底,没有顾问然相助,就没有他的今天。
这些年,他们什么困难都共同经历,抵御外寇,建设幽州,谋划未来。顾问然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他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别生气,”温连声音极轻,似是叹息,“我知道你难过,觉得被顾问然背叛。但是先冷静冷静,别说这么难听的话,这些话会伤害他也会伤害你自己。顾问然不是要背叛你,他是为你好,想让你做一位救世明君,所以才不得已射箭杀掉那传信的水匪。”
温连的声音温柔下来,崔晏紧攥的指亦缓缓松开。
“若有机会,顾问然又何尝不想救我?现在斐然已经因为救我而死了,顾问然是最痛苦悲伤的人,听话,别再争执究竟谁是谁非。”
他的声音循循渐次传进崔晏的耳朵,像一缕涓涓细流,逐渐浇灭心头的恐惧和怒火,让自己慢慢地恢复理智。
只有温连最懂怎么安抚他。
良久,崔晏伏在他肩头,把温连一寸寸抱紧,感受着怀里温热的身体,疲惫低声道,“可我不想做太子,也不想再做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