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几欲昏厥,明明泪花是往下流的,可偏偏阗了她的耳朵,叫她听不清韩从朗的话。
浮云卿掖一把泪,拍着胸脯艰难地喘气。清泪把原本浑浊的眼眸洗得干净明亮,可抬眸看光那刻,还是被刺得眯起眼。
“你什么意思?”她问。
韩从朗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掏出铜管似的锁钥,“啪嗒”一声开了铁笼。
他抬脚猛地朝前踢,沉重的笼门砸向六匹灰狼。灰狼痛得低声嚎叫,笼子一开,争先恐后地窜出笼。
痛到极致,再生猛的公狼也没了霪欲,眼里的绿光渐渐消失,狰狞猩红的器物终于萎缩下来。
灰狼群把韩从朗这厮当作狼王,此刻窝在笼外看韩从朗走近浮云卿,而浮云卿狼狈地掏出一把短刃,在韩从朗面前划了划。
灰狼见韩从朗有危险,龇牙咧嘴地警告浮云卿,不曾想却遭韩从朗一计眼刀。
韩从朗弯腰,捡起被灰狼口水洇湿的残破布料,这里一片,那里一片,最后将数片布料攥在手里,枯瘦如柴的指节翻飞,将布料扎成死结,扔到浮云卿怀里。
他挺直腰杆,低头睐着失势的浮云卿。曾经的天之娇女,如今跌落凡尘,脏得不行。而浮云卿抬头望着他,满眼恨意。
“还不明白吗?”韩从朗沉声说道,“你只知道敬亭颐是前朝人,却不知他是前朝皇子。他可不是一般的前朝皇子,他的母妃是元灵帝的宠妃惠嫔。惠嫔姓敬,敬亭颐随她姓。从他进公主府当教书先生那刻,他就开始蓄势造反囖。噢,也许造反这个念头,出现得更早。”
他背着手,假惺惺地给自己洗白,“人嚜,都是有利益冲突才会斗得死去活来。这天底下,我想当皇帝,他也想当,我能怎么办,当然要明里暗里同他斗。”
“我不信你对他的身份从未起疑。他常外出,你当他是去做什么?你以为,他每夜持剑杀人,都是打着皇城司副使的幌子?错,他是杀阻止他造反的所有人。你以为他为甚会对你这么好,你不会以为他是真在乎你罢?天真!他是想利用你,要挟官家禅位。”
既然决定磨破嘴皮子揭露真相,那干脆把一切的一切都倾倒出来罢。
韩从朗又道:“卓旸,他本来不姓卓。他是寿春芾氏的后人,是前朝世子。还记得明吉这个小内侍罢,他为我做事,按辈分来算,是卓旸的远方表兄弟。”
“荣缓缓与施素妆这俩小娘子,你的好姐妹,你不会以为,人家俩待你真诚,是因为喜欢你的脾性罢……你这张嘴,在好姐妹面前,常是有什么说什么。她俩窃取有用的信息,荣缓缓供给荣殿帅,施素妆供给我。别当人家俩都蒙在鼓里,对造反一事毫不知情。荣家沆瀣一气,把你骗得彻底。你狼狈至此,荣缓缓倒轻松脱身,真是可怜。”
每说一句,浮云卿的脸色就白一分。起初哭得满脸通红,今下脸色比飞雪还白。嫣红的嘴唇像是蒙了层厚实的白纱,唇瓣张张合合,想说些什么话辩解,可又不知说什么。
“骗人。”她无力反驳,“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么……你说什么,难道我就要信什么?我说过,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恶狼在前,她尚想勇敢搏一搏。可如今,明明险境已过,她没有屈服于韩从朗下三滥的手段,没有被玷污。劫后余生,可她却像被抽走了全身筋骨,泄了力气,软瘫颤抖。
韩从朗说:“我有骗你的必要吗?骗你,好让你与敬亭颐离心,与身遭亲朋好友离心?话语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
自己心里清楚……
浮云卿眨了眨眼,眼周干涩酸疼。
后来佘三佘九一人揪着一位小女使,将两位失职的女使甩到韩从朗面前。
韩从朗出了笼,重新窝在那张太师椅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满意地喟叹一声。
他故作落寞,指腹轮换着在扶手上面弹奏无声乐曲,“保定球脏了,可我还想盘球。你们说,该怎么办呢?”
意有所指,佘三佘九都噤了声。俩人知道,韩从朗又要发疯了。
当小底的,这时候要是虾腰上前,谄媚地说:“小底立马给您买新的”,未免太不知好歹。
韩从朗对仆从的沉默很满意,他垂眸乜着侧栊尾栊。
两位女使惶恐地跪在地上,眼神懵懂,全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倒是在想,没拦住浮云卿,而主家又说了这番话,是不是在暗示她俩,要买球赎罪。
俩女使也是倒霉,根本不知道凌云阁有密室这事,只顾没心没肺地守在阁外。结果被拽到密室,惶恐至极。
韩从朗拢紧掌心,朝女使说道:“不如你们俩猜一轮拳罢,谁输,我挖谁的眼珠当球盘。或者一人挖一个眼球,凑成两个。保定球嚜,一公一母,声音一轻一重,两个球缺一不可。这两种方法,自己选,还是我来选?”
言讫,斜眼窝在笼里失魂落魄的浮云卿,补充道:“或许让她来选。”
方才说罢真相,韩从朗又嘲讽许多句,这些浮云卿都没给回应。眼下听及挖眼珠的话,浮云卿才肯抬眼,憎恶地瞪着韩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