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愿意说。就连逐渐恶化的病情,半句都没跟浮云卿提过。
敬亭颐若无其事地盥了手,血迹被冷冽的水冲走,他搵帕仔细擦了擦。
想过无数次要坦白,可总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好的时机。
这晚他又逮到个叛变的死士,很不凑巧,他必须在公主府内处置死士。因着他先前说过,这几天会陪在浮云卿身边,尽管看样子她并不喜欢他的陪伴。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守不守信又是另一回事。已经失信许多次,再这样下去,他真要成信用破产的老赖了。
敬亭颐踩着死士的背,“你是因为什么?”
死士抻着手,艰难地解下面具,梗着脖子瞪向敬亭颐,“你看看我是谁?”
不等敬亭颐说话,他又说:“我是虢州庄那批死士,潜入公主府,准备刺杀公主。而你次次阻挠我的行动,甚至还想杀我……”
虢州庄里的男丁,到了年龄后,会分成三拨人。一拨参军,一拨耕田生子,一拨充作死士。早些年,三拨人都还小,与敬亭颐是一起读书练武的伙伴。被敬亭颐踩在脚下的,是刘师门的小儿子刘英成,是跟他一起求学的刘英成。
敬亭颐眸色晦暗不明,“刘英成,你是因为什么?”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刘英成与近日来被他杀死的数位死士目的相同,他们都想把探到的消息报给在邓州驻军的刘岑。
刘岑对他起了疑心,不断派死士来摸清实情。但他不会让他们如愿。
揭下面具后,刘英成什么都没再说。但凡说话有用,磨破上下嘴皮子,他也要说。可他知道敬亭颐的脾性,他心里清楚,敬亭颐心意已决,再难回头。
刘英成一动一动地趴在地上,大有任君处置的决绝之意。
挑断筋脉,卸掉手脚,长剑刺穿骨肉,再一剑封喉。
这样的事,敬亭颐早做得轻车熟路。可这一次处决却无比艰难,那剑像是也抵着他的喉,要划破他的喉管。
恍惚间,他跟着刘英成一起死了回。
但最后咽气的只有刘英成,死不瞑目。他的眼珠往外凸着,直愣愣地剜着敬亭颐,用凄惨的死相一遍遍地质问敬亭颐:你为什么要杀我?
是啊,为什么呢……
夜间的风将敬亭颐的身形吹得愈发清瘦。如今,他如愿做了具行尸走肉。再往前摇摇欲坠地走,会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或许从他杀害第一个潜进府的死士开始,这一切都变了。
敬亭颐无力地摆摆手,示意死士把刘英成的尸身带下去,“剁碎,或者藏好,你们自己选。”
无论如何,刘英成的尸身不能被虢州庄的人发现。
敬亭颐给自己找着借口。或许是发现刘英成被旁人下了毒,活着也是痛苦,不如给他个了断。
又或许,他怎样通风报信都可以,但万万不该打浮云卿的主意。
过了今晚,他就真的无法回头了。他把自己逼上绝路,偏偏还要若无其事地演戏粉饰。
今晚,敬亭颐又是一身雪色长袍,映在月光里,脸庞被泡得模糊。
浮云卿想,眼见不一定为实。
先前,她坚定地以为,死士是给禁中通风报信。不曾想,人家一个接一个地潜进府,最大的目的是为了杀她。
无巧不成书,刘英成一番话里透露许多信息,偏偏她就听到“刺杀公主”四个字。
看样子,死士与敬亭颐是一伙的,不过中间闹出了不愉快,双方互斗。
所以,敬亭颐也是想杀害她的罢。
所以他真正的难言之隐,是作为她的教书先生,作为她的驸马,她的郎君,却想杀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