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说完,把‘贺寿表’向赵伯宁掷去,赵伯宁已吓得横身哆嗦,低声嘟囔道:“皇上,臣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闭上你的嘴吧!难道朕还不知道你的文章的深刻含义吗?还要你当面再来骂朕一通?”皇上气愤地说。皇上又从龙案上拿起徐一夔的奏折叫道:“徐一夔!”徐一夔忙应道:“罪臣在。”皇上大声斥骂道:“你就更直接更露骨了。什么‘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是啥意思呀?”徐一夔惊恐地回答:“皇上,这……这……”“什么这呀那的,”皇上把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还是让朕来一语道破吧!‘光天之下’就是‘光头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天生的生实际上是僧人的僧,‘作则’乃是‘作贼’之意,对不对?何必这么躲躲闪闪的?你干脆就直截了当地说我朱元璋作过和尚当过贼得了!”徐一夔伏在地上,横身觳觫地说道:“罪——罪臣不敢,请皇上明察。”皇上讥笑道:“这有啥不敢的?你们攻击起朕来,都是咬文嚼字,一套一套的。”赵、徐二人齐声叫道:“寃枉呃,皇上。”皇上睁大眼睛说道:“你们寃枉个啥?最寃枉的还是朕,无缘无故地被你们骂了一通。”皇上停顿了一下,对吕睿说道:“还有你吕睿训导,朕好意赏你一匹马,你却要‘遥曕帝扉’,这‘帝扉’二字,不就是说朕‘帝非’吗?朕用一匹宝马,换来的是‘帝非’,朕才是寃枉到家了。”三人伏在地上,相互看了一下,齐声叹了口气。皇上问道:“你们叹什么气?”众人都低着头不敢作声,他们知道,他们官卑职小,只不过是皇上的一个‘牛马走’,和皇上争辩是徒劳无益。皇上见他们不说话,也就不理他们,皇上转身把最后一个奏折拿起来说道:“吴宪,你的文才不错嘛,什么‘永绍亿年,天下有道,望拜青门’,请问,你的‘有道’是不是‘有盗’,他们骂朕是‘贼’,你却骂朕是‘盗’,不错嘛,你们四个遥相呼应。”吴宪素来胆小,从未见过今天的阵势,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皇上继续问道:“你‘遥望青门’,请问青门是什么门哪?青者黑也,只有庙门、和尚门才是黑色的,朕的宫门,殿门和房门都是大红色的,没有一个是黑色。你骂得很隐晦、巧妙,朕差点没猜着。吴宪,你知罪吗?”“……!”吴宪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只见他的嘴动了几下,不知说什么。“皇上,微臣认为……”跪在最后的翰林院编修高启准备说什么,皇上声色俱厉地回过头打断了高启的话,说道:“谁让你开口的?你急什么?马上就轮到你啦!”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皇上才开口叫道:“高启。”“臣在。”高启恭敬地回答。“高翰林!”皇上提高声调叫道。高启也提高声音回答道:“罪臣在。”皇上的声音变得轻飘飘地说:“朕知道你才思敏捷,诗也作得好,在翰林院是有名的诗人。”“多谢皇上夸奖。盛名之下,其实难符,臣实在诚惶诚恐,愧对皇上。”皇上两眼直射高启,继续说道:“作诗的内容很多,什么日月星辰、河体天球、名山大川、风景名胜、花草树木、风花雪月、飞禽走兽、男欢女爱等等,都是吟诵的对象,可是你都不去吟,却偏偏去吟什么‘宫女图’,你居心何在?哎,你真要去吟宫女,……”高启马上说道:“皇上,罪臣没有胆量去‘淫’宫女,奸淫宫女可是灭门大罪。”皇上停顿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高启说道:“朕是说你是在吟诵宫女,不是在奸淫宫女,是吟诗的吟。”高启略揩了一下头上的汗,说道:“皇上,你吓我一大跳,吓得我直冒冷汗,谢天谢地,幸喜吟诵的吟和奸淫的淫这两个字,不通用,要是通用,我就吃罪不起啦!”皇上这才明白,高启是话中有话,他是在隐射什么。皇上马上回过头来,走到高启跟前,气冲冲地说:“高翰林,你今天怎么啦?和朕较上劲了。”“罪臣不敢。”高启挪了一下身子,拱了一下手说道。皇上拂了一下衣袖,返回龙案边,在案上拿起一张‘宫女图’,看着图上的题诗,摇头晃脑地念道:“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园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半禁宫有谁来?”皇上抬起头来问高启道:“高翰林,你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呀?”高启回答道:“启禀皇上,这只不过是一首即兴而作的小诗,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不对吧!常言道‘诗言志’,哪有没有实际意义的诗?你这首诗还是朕来剖析吧!这个宫女半夜三更才从明月西园中扶回一个醉鬼,这个醉鬼是谁呢?夜半禁宫还能有谁?除了朕这个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皇上外,还能有谁?不错,你讽刺朕讽刺得很深刻,也很隐晦、含蓄。真是入木三分。你何必拐这么大的弯呢?干脆你就说朕是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半夜三更还醉酗酗的,更直接了当些。”,!“皇上,臣没有这个意思。这可不能牵强附会地乱解释。这可是个原则问题呵!”高启大声叫屈道。皇上听了两只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怒斥道:“什么?你竟然敢当面攻击朕是牵强附会?原则?什么是原则?哦——我差点忘了,在翰林院里你开口一个原则,闭口一个原则,难怪,他们在背后都叫你‘老原则’。告诉你,老原则,什么是原则?朕的话就是原则!”高启镇静地回答道:“对的,皇上。皇上的话是圣旨,就是原则,是我们作臣子的行动准则。”皇上听了这几句话,觉得尚可入耳,气色也就平和了些。高启接着说道:“皇上,前年臣因公入蜀,顺便去瞻仰了一下成都南郊武侯祠,见武侯像头上有一块扁,上面书写‘匪皋则伊’四个大字,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回京后我一查字典才知道:匪即非,乃不是的意思,‘皋’即深泽大湖,‘则’是准则,榜样的意思,‘伊’是他的意思。合起来就是:如果你的心胸没有深泽大湖一样宽广,就应该以诸葛武侯为榜样,这实际上是对武侯的极高评价。现在回到前面几位同僚的奏折上来,臣认为‘则’与‘贼’,‘生’与‘僧’,‘扉’与‘非’,‘道’与‘盗’,就像‘吟’与‘淫’一样,是不能通用的。皇上,这可是原则问题呵!”其他四人听了,都用感激的眼光看了一下高启,在这个时候还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说话。谁知高启的话更加激怒了皇上,皇上被气得满脸通红,他拍了几下巴掌,讽刺地说:“不错,老原则就是老原则,大学士就是大学士,由此看来多读点书还是有好处的。”皇上停下来,突然把脸一变,提高声调大声地说:“老原则高启,你知罪吗?”高启平静地说:“臣实愚笨,望皇上明示。”皇上左手叉腰,右手指着高启说道:“你的这个长篇大论实在高明,高明处就在既充当了前面几个人的辩护人,又当面指责了朕的一大堆不是。高启,你竖起耳朵听着:一、你借古讽今地说朕不讲原则;二、你公开为你的同伙辩护,是非混淆不清;三、你当面讥讽朕学识浅薄,连哪些字不通用都要你来教?是的,朕没有你的书读得多,但哪些字通用不通用朕还是知道的,不需要你来教朕,翰林院大学士!但朕要问你,什么叫避讳你懂不懂?你不要球经不懂就当骟匠!”高启听了,脸上一片茫然地问道:“皇上又没有明确规定怎么避讳,让下面不知怎么作,总不能不教而诛嘛。”皇上这时气冲牛斗,快步走到龙案前,把“宫女图”一下摔在地上说道:“你们这些臭文人经常利用手中的笔,来攻击朝廷和皇上,历朝历代有之,这是你们的最大发明,你以为朕不懂?你不是说‘榜样’吗?好,现在朕就要你们五个给全国的文人、学士作个榜样,让他们引以为戒。朕看你们的花把戏也该收场了。”说到这里,龙上把龙案一拍,厉声叫道:“来人啦!”这时,从门外拥进来十来个锦衣卫,皇上命令道:“把这五个人拖出去!”锦衣卫答应一声,就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把五个人往外拖,只听前四人齐声叫道:“皇上饶命啦!我们没有攻击皇上,寃枉呃!皇上。……”只有老原则高声说道:“皇上,你要杀我,我没话说。‘君叫臣死,臣不死不忠。’但我刚才说的几对字是不通用,不能互换的,这是个原则问题。就算你杀了臣,臣还是要说不能通用。……”两个锦衣卫把高启拖到大殿门边,他一下抱着大殿的门框,高声叫道:“皇上,真的不能通用呀!头可断,血可流,这几对字就是不通用。不然会贻悞我们的子孙后代。……这是原则问题,不能马虎。”老原则不愧是老原则,马上要砍他的头他都不放弃他的原则。他的衣裳本来就很破旧,通过锦衣卫如狼似虎地这么一拉,拉到刑场边就体无完衣了,两只衣袖就掉在不远的地上,老原则高启大喝一声:“住手!你们不要这么猖狂,不就杀头嘛!我老原则不怕死。子路在被杀前,还从容不迫地挽好发缨,传为千古佳话;我老原则不能穿着没袖的衣服去见袓宗,你们快把我掉在地上的衣袖捡过来,我套在手臂上好上路!”一个锦衣卫转身返到刑场边捡来两只衣袖,老原则把袖筒套在手臂上,然后跪下,从容引颈受刑。皇上气哼哼地向后宫走去,他一路又好气又好笑,可气的是老原则这个老学究,不应该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他,叫他下不了台,可笑的是这个老倔头至死不肯放弃他的什么原则。皇上心想:“其实老原则这个人蛮有志气的,本来不想杀他。但是,为了顾全皇上的威严和体面,只有杀一儆百,委屈他了。”从第二天起,一场大规模的“文字狱”就在朝野上下,京城内外,以至于到全国各地,清查反动文字、文章、诗词、书籍都在清查之列。皇上专门成立了一个清查小组,来审查以往的奏章奏折和其他文件中来查找犯讳的文字,一经查出犯讳者,轻则杖责、罢官,重则性命难保。弄得朝中各大官员个个心惊胆战,谨小慎微,无所事事。生怕一时不慎犯讳,惹岀无妄之灾。上朝有事,宁可面奏皇上,也不愿写奏折,各地的奏章奏折明显少了一多半。,!当时,南京城里有一个专冂卖书画的穷秀才,他平时主要靠摹仿古人的字画来赚些银子维持生计。由于人很聪明,他临摹的作品简直可以乱真。所以,他的赝品也很畅销,赚了不少钱。因为,真品价格太高,一件要几万甚至几十万才能买到,这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事。赝品就不同了,只要几两银就可从买到,它既便宜,又可以使一般人得到心理上的满足。一天,这个秀才不知在何处临摹了一幅“清明上河图”,在大街上叫卖,谁知这个秀才因粗心把标题中的“上河”二字写颠倒了,就成了“清明河上图”,这要是在平时也就算了,无人过问。谁知这幅画被一个朝廷官员买去,送给他的一个上司,上司后来又送给一个朋友,朋友又转送给另一个朋友,最后转来送去,这幅画被送到文字审查小组组员余向金那里,由于本能的原因,余向金很快发现了这个错误,他欣喜若狂,赶紧到皇上面前,说这幅画是在恶意攻击皇上,因为“河上图”就是“和尚秃”,这还了得,皇上下令彻查此案,就把这幅画经过手的人全部抓起来,加从审问,最后才知是从街边卖画秀才那里买来的,皇上派人押着买画官去街上抓捕秀才,谁知这天秀才没来,扑了个空,皇上十分生气,就把参加此案送画的八位官员全部斩首,只有余向金一人揭发有功,皇上奖励他官升审查小组组长。:()明月清风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