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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人无周全法(第1页)

「前辈以何教我?」

当真面对上方才借五雷法压制住自身的这位老道,云仲神情难免好奇,只是在张太平这张脸上,一来是找寻不到半点慌张惶恐,同样也不曾有那等明知大势已去,突兀生出的坦然,唯有散漫二字,还算是能对应些眉目。

「教不敢当,江山代有才人出,老朽不过已是距身死几步,能教你的无非是老生常谈,倒还不如省去这番口舌,留着力气日后多喘两口气。此战说不上输得心服口服,可总归也是没法拧着脖颈,说是全输在大意二字上,毕竟这些年来修行道上乏善可陈,能瞧见这般剑气,实属不易。」此时的张太平,则更像是位老道人,既无方才那般手掌五雷的好大气魄,也无那等修行中人锋芒锐气,而是一并收敛起来,好像盘坐此地的,也不过是个上了年岁,许久未走出修行所在深山的道门中人,低眉合目,神色平静安和。

实则这么手五雷虽说是张太平赖以纵横人间的本事,可但凡施展开来,如这般天威要寻思着借用,所耗费的心力内气,又岂止在少数。本就还未脱身三境一步登天,却是施展出这等手段,已然是天下少有的蹊跷事,而眼下五雷遭人尽破,自是不比往日,张太平面膛气色一时都是萎靡下去,惨败得紧,原本鹤发童颜,现如今倒才当真如位寻常耄耋,气机气血精气神,皆是枯朽,却不晓得要温养多少年月。

可是并不如云仲所料想的那般,张太平所言听来倒是修行中人分出胜负过后的奉承客套,然而无论语气还是张太平此时的神色,并不像是山穷水尽,反而更像是诚心实意,夸赞修行道上的后来人。

「咋的,还真以为老夫就当真没有什么保命的手段?或是你这后生还有什么翻天的本事存留?真要如此,恐怕今日设下一场杀局的几位高手,命都保不住,又岂能会这般容易敲敲竹杠就轻而易举放走。」

瞥见云仲眯起两眼,老道却是笑得相当粗野,胡须颤动,静静等候云仲递出那两道剑气。

两方心知肚明,即使是云仲一朝得道,仅是借这两道闻所未闻的剑气几近将场中内外横扫,可毕竟身在三境,饶是有这般本事,却依然不能长久,一口气重创场中数位高手,当然是山穷水尽,于是无论云仲此时杀意如何饱足,欲将几人除名之后全身而退,仍是难比登天。不过既是替旁人做事,而眼下到关乎自身性命能否存留,当然没人乐意做这般亏本买卖,即使往后要多添些麻烦,也仍旧不敢赌云仲拼死之际,究竟会不会赌上性命修为将自己斩杀于天公台内。

再者无论是账房先生有心或无意,把那枚神通莫测的狼毫笔投向两道剑气中央,本就是试探,而在这番试探之下,即使是云仲竭力保持满身杀气,可搅碎一件旁人性命交修的宝物,自不是什么容易举动,两道剑气瞬间暗淡不少,可账房同样是无异于折去一臂,思量过后,终究是没再度出手,而是自行离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千乘之国损而不灭,更何况是那位道童本就不容易对付,倘如令这两人缓过一口气来,未必就不能将自己诛杀在此,因此相当决绝孤身离去。

几人皆是凭孤烟楼楼主令汇聚于此,而成也是因情面,败也是因情面,天底下向来最大的便是命,何况是修行中人,少有比性命境界更重要的事,于是也就纷纷散去,再不回头。

云仲同样是在赌,赌这么两道剑气递出之后,场中人尚存了些死斗的手段,却皆是惶恐于这两剑的声势,因此不得不行那等壮士断腕的举动,至于敲竹杠,则并非是出于狂傲二字,更不是因为守财心思作祟,总要找补些好物件弥补自身亏空,而是为令这场赌更为真切些,说是装腔作势借势唬人,都不为过。

硬撼五雷不为艰,横敲竹杠方是险。

偏偏这么一场对赌,其余人皆在局中,而置身于这场对赌之

外的,除却云仲看得分明之外,观瞧过账房先生试探的张太平,心中同样是一清二楚。

「对上这四境瞧见都得怀疑自个儿道行的剑气,我几人输得并不冤,可叫人狐疑的还要属这位夏少侠,分明以势压人,你不见得能撑过丹火雷压制,奈何你们修剑一道的,都净是些死心眼,先是自压境界,坚持与你同境相斗,过后知晓我等几人是受命而来,就始终冷眼旁观。」张太平无奈朝天公台外夏景奕方向望过一眼,总是有些忿忿之感,不过临末尾还是以一声苦笑收敛,「他杀你,与我等杀你,细说如何都是殊途同归的好事,然总有些人向来看得并非是山巅路途尽头,而是沿途繁花胜景,大可以凭剑客心气解释,可又不尽然相同,说起来你二人才应当是同路之人,我等几人原是锦上添花,却没成想是自讨无趣。」

残破到认不出原貌的天公台内,老少对坐,而此时云仲,方才算是褪去往日初出茅庐稚嫩,一是得来这么两式剑气,二来则是心思通透。

「还要斗胆问前辈一句,几位听命于谁人,在此设下杀局。」

但问出这话过后,云仲便自嘲笑笑,摆摆手继续道,「其实也不需前辈多言,无非便是那些位素来有怨之人所布设的大局,多半同这名不符实的天下十人有摘不脱的干系,要么便是在这虚名之前,要么便在这虚名之后。」

眼下能将手伸向紫昊境内,且瞧来隐具呼风唤雨本事的势力,不过是那么几家,大元胥孟府既已是忙碌得焦头烂额,深陷同正帐王庭你死我活的境地,即使五锋山曾于云仲手上吃瘪,但眼下如何都不会将一位已然离去多时的剑客,当成什么心腹大患。而至于弥门魁门,原本就隐约有些不受整座天下待见的势头,何况根系大多要落在东诸岛处,任凭其多年经营,也未必能有这般势力轻易招揽几位三境高手,同云仲虽有旧恨,可终归是不见得能舍弃一处好容易蛰伏多年的势力,除之后快。

而既不是虚名之后所引来的种种,大抵就要将念想指向云仲位列天下十人前的种种势力,如此一来,许多事就变得贴切容易。

五绝总不是那等寻常人,纵使是如今五绝又是销声匿迹,但细究下来,未必就要出手对付一位小辈,况且五绝之首的山涛戎,虽同南公山有旧梁子,倒还算是干净,连吴霜说起这五绝之首,嘴上倒是荤素不忌,可也曾明言,山涛戎贵居五绝之位,然而道场却是相当隐蔽,更罕闻其曾对着天下修行山门伸手,不过五绝之首这重明头,如若想卖个情面,大抵还是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因此定下谁人是幕后推手,敲定一事不见得容易,可确定个大概,总不算困难。

而云仲原本坦然望向眼前张太平,下一刻却转瞬挪向其身后天宫台外。

「可惜了,总是有人藏掖不住自己的尾巴。」

有数位借天光未明前夜色的兵甲,正沿已然震碎的天公台周遭无人街巷,飞快逃遁,可原本已然双目炯炯的云仲,却并不曾出手阻拦,而是默默收回目光,双手撑肩站起身来。

「前辈自便,晚辈告退。」

随后竟就真是这么扬长而去,自行搀扶起步映清,牵着道童,缓缓退去。只是道童李福顺还欲开口说些什么,到头却是不曾开口,只是朝天公台内的老道躬身行过道门礼数,也随着云仲朝夏景奕容身的那方小巷内走去。

远在天公台之外的灰衣老仆如梦初醒,同样回过头看了眼在残破凄惨的天公台内独坐的张太平,身形骤然消散,而后站到正神色复杂,望向步步逼近云仲的夏景奕身旁。

就依云仲方才那两剑的威势,夏景奕同样自愧不如,莫说是夏景奕,天下剑道三境之人,大都是要低眉顺眼,自认云仲此番出手,自己如何都不及。也因此云仲三人步步走来的时节,夏景奕往往傲

然神情,一时间顷刻收起,转而变为抹化解不去,欲盖弥彰的苦涩,以往志得意满,登时散尽。

可令夏景奕未曾想到的,是苓霏挣脱身来,急走两步挡在夏景奕身前,抿紧唇齿,朝仅相隔三丈远近的云仲喊道,「夏公子实非恶人,倘若非要杀,杀我便是,小女子既是夏少侠带出,承蒙恩情,凭此正巧还了人情。」

云仲只是侧过头,向如同被抽走一身魂魄的夏景奕看去,而后才低头打量身形尚未曾尽数舒展开来的小姑娘,「不杀,既然他来此地是为废我修为,为破除心结,当然也不能随随便便诛杀了,叫旁人听去,还当我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主。」

「高下已分,数载前的恩怨,只以剑道高低定对错,这是你亲口所言,所以废去你一身修为倒也合情合理。人在江湖,当然许多事做得未必就合适,我亦不过是想着尽力而为,又如何得来圆满,只是并不悔恨土楼当中所做之事,就算对得起良心,至于更多算计之外的事,可惜并不能顾得周全。中州彩蝶振翅,可否令其承担东诸岛地动伤及百姓的罪责?」

瞥过眼那位灰衣老仆,云仲压下神色变转,缓缓行了一礼,携步映清与道童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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