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每家媒体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谋财之道,但他们营造的永远是新闻理想和扒粪者形象。现在好了,申江传媒集团成了被扒的对象。在敦煌洗浴中心的桑拿间,何志成大骂梁万羽,激动得直喘气。三七分的发型在蒸汽和汗水的浸泡下乱作一团。他眼里的愤怒和鄙夷,简直要把梁万羽给吞了。
赚钱亏钱的事当然也不能不说。何志成不关心梁万羽和他那些随从的资金,可要是让传媒集团跟投的钱亏出去,那何志成就彻彻底底,里外不是人了。
桑拿间每一丝愤怒和鄙夷,梁万羽都分毫不差地记到了严浩头上。查出肝癌后,何志成的事业心直线下降。得了这种病,人生就要往后看了,还打拼个什么劲儿。结果住院病房里冒出一个梁万羽,把他推到是非之地。某些瞬间,梁万羽也心有愧疚。就像他为没有一开始跟胡宇交代实情表现出的愧疚一样。
可是棒子也他妈别往一个人身上打不是吗?大家都是成年人。董事长怎么了,董事长就不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梁万羽的确费尽心机,可他妈动心的是你何志成自己啊,决定是你自己做的啊。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动心?你他妈为什么不好好做你的董事长好好养你的病?还不是他妈贪!
遇到问题,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抱怨,抱怨他妈谁不会啊?
当然,当然这些话梁万羽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他不断道歉,说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这件事情会出岔子,引起舆论发酵。“但何董您请放心,事情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给我点时间。”
何志成刚愤愤地离开敦煌洗浴中心,梁万羽几个核心的资金方就急匆匆地赶过来。这里才是梁万羽名副其实的调度中心。
梁万羽泡在澡堂子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万宝路香烟。他一口气要吸掉半支烟的架势,长长地呼出烟雾。众人在边上站着,但梁万羽只是重复前面的动作,眼睛死死地盯着水面,一句话也不说。
大概六七支烟的工夫之后,梁万羽终于开口。30的浮亏,认赔出局对大家来说都不致命,但是这一战梁万羽不能输。
梁万羽满脑子都是严浩的影子。看看这个意气风发的媒体人婚礼那天晚上的模样。如果没有梁万羽,他会有今天?他不得继续白头发,继续哭稿子,还他国债327的债?他在华变电能太阳能项目中扮演什么角色自己不清楚?这才几年,就着急洗白,要重塑良心媒体人形象?去他妈的!
现在问题摆在眼前。舆论部分,申江传媒集团会配合逆转形势,但股价这一端也不能输,而且要强势回应。跟之前的预算相比,现在要花两倍的资金量来做这只股票。每个人都去筹备自己那一份。5天之内到账。不然就大家一起,金钱、声誉,一败涂地。
5天后,资金到位了。申江传媒集团的股票,被梁万羽从每股4元拉到8元,没人跟进;再从8元拉到16元,还是没人跟。手上的筹码越积越多,资金压力越来越大。
股票每天都得有一定的成交量。操作不好就有可能吃进别人的卖单。那些跟风进来的资金,蚕食着诱饵。有时候守一根阳线比守一座城还难。每一个交易日对梁万羽都是煎熬。梁万羽再次把投资人聚到敦煌洗浴中心。“至少再筹5000万来摆到账上,不然大家就这么温水煮青蛙等到水开,最后都是死路一条。”梁万羽说完,抓着浴巾就走了。公共澡堂里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个投资人。
一周后,钱到账了。申江传媒集团10个交易日拉出6个涨停板。半个月后,股票再跌进22元,盘整后重新上扬,买盘纷纷杀入。梁万羽表情抽搐,一口接一口地吸着万宝路香烟,开始出货。赶在互联网泡沫破灭之前,梁万羽从申江传媒集团完美抽身。
事后,还是在敦煌洗浴中心,梁万羽泡在热水池里跟他的投资人大肆炫耀。这回他不再抽烟,双臂张开,放松地搭在池子边沿。
“看到了吗?这他妈就是对散户的精准打击,也是对人性的精准打击!散户就是羊群。约翰·缪尔曾经说,一只羊简直没有资格被称作是一只动物,要整整一群羊的智商才勉强算得上一只愚蠢的动物。这次你们看到羊群是怎么思考的了。看到一只股票每天出现在涨停板上,散户就像羊群看到嫩绿的青草,眼睛都是放光的。”
申江传媒集团从4元涨到16元,股民只是看看热闹,不过是庄家做戏。没人相信这股票还能涨。这只股票继续上涨,从16元拉到三十多元。散户是畏惧的。就算不畏惧,也几乎跟不上节奏。可是当这只股票又从三十多元掉到22元,而且盘整后继续上扬的时候,散户们坐不住了。一鼓作气,再而不衰,必然有新一波升浪。
有趣的是,很多散户会去分析前面升浪到盘整的成交量。掐指一算,主力还在。
从筹码数量判断,这大致是准确的。但这些屋子里的聪明人忘了一个问题。如果庄家的筹码均价在4元,共掌握2个亿的筹码,也就是5000万股。庄家在22元左右捞回2个亿的成本,并不需要卖掉5000万股,只需要卖掉大概900万股。剩下的四千多万股,庄家哪怕卖一毛钱一股,还是每股净赚一毛钱。
所以主力的确还在,但主力可能早就回本了。这就是庄家可怕的地方。在这之后,你在任何位置进场,都可能是高点。收回成本之后,庄家可以肆意玩弄散户,就像食肉动物玩弄已经到手的猎物。
“别说一个《浦江日报》的周刊了,来十个我他妈照样把k线拉到他们怀疑人生。操!”梁万羽不屑地说。
不幸的是,随着互联网泡沫的破灭,股市进入长期萧条。以1999年“519”行情开启的一波小牛市,持续到2001年的2245点,整体市盈率超过60倍。监管层开始担心股市的虚假繁荣,大盘一路下滑。梁万羽也似乎在申江传媒集团一役用光了所有运气。
市场信心这东西,有一天真的可以虚弱到一钱不值,吃再多的野猪睾丸都补不起来。直到2004年,梁万羽都在无序中折腾。
2004年新年过完,就3月份还凑合,之后就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跌盘。梁万羽试过很多以前熟悉的套路,手里那根k线无论如何也拉不起来。
梁万羽曾经将一只钢铁股有条不紊地做出一根走势很好的k线。技术分析派们喜欢念叨那些波浪,那些肩,那些底,就像一个精心拾掇站到台前的姑娘。人们通常津津乐道的部位,该有的都有。结果6月份大盘狂泻不止,这只股票在半个月内跌去62。为了不让自己爆仓,梁万羽经常在收盘前借钱拉高收盘价。
对做交易的人来说,最大的苦闷在于无处诉说。赚钱了你不能到处说,因为别人又没搭上车,甚至可能正亏钱,说出来惹人嫉恨。亏钱了你不能到处说,因为说出来也无济于事,谁也帮不上忙。你不能跟家人说,也没法跟朋友讲。他们不一定懂,更无法承受这种反反复复的波动。你更不能跟那些关系不咸不淡的朋友讲,他们正等着看笑话。
心理压力大的时候,有人喝闷酒,有人在论坛上写段子,有人去逛夜场。2004年,梁万羽晚上几乎都住在敦煌洗浴中心。酒精的麻醉、吵闹和之后的温存,可以让他短暂地忘掉白天盘面的撕扯。尽管如此,他几乎没有一天可以睡个好觉。失眠,多梦,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他也开始掉发,甚至有了白头发。
有一天,他少有地事后感慨起股市的死气沉沉来。最相熟的谈小雁赤裸着身体,将一对饱满的奶子紧紧地贴在梁万羽胸口。谈小雁右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梁万羽早早缴械的下半身。“羽哥你要不歇一阵吧?这个市场都没beta了,你这不是负隅顽抗吗?你看现在谁还在聊股市?”谈小雁说。梁万羽像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惊愕地看着谈小雁。一个市场没了beta,做什么都是负隅顽抗。这正是梁万羽讲给谈小雁的。可是当这话从谈小雁嘴里说出来,香软呢喃地从梁万羽的胸脯爬上耳垂时,他觉得事情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