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竖着耳朵,听见房东动作小心地把碎玻璃一片一片拣起来。不用亲眼见都知道,细心的房东一定会把玻璃重新茬上,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不经意间扎到谁的脚。
小蝶舒舒服服地戳在被子里,本不想动,可想了一想,还是隔着帘子问了句:“要我帮忙不?”
“哦,不用,谢谢。”房东说。
“你今天不上班啊?”
“对,我休假。”兰珍又说,心头一阵痛楚。
她这周连休三天,是三月底先武和她说好的,阿嬷寿宴一过,他就从纽约飞过来,和她相处几天,再回加州。当然,现在大家决裂了,这个假的原始意义也失去了。不然阿嬷的寿宴是周六,他本该是昨天下午就从纽约飞来的。
那天和阿嬷吃完饭,从“镜湖阁酒楼”走出来的时候,她就动了分手的念头。
除却对先勇的那份愧疚,这段时间,她可太快乐了。跟先武在一起,她心里才有那一份久违的怦然心动,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和心仪的男孩牵手的美好。
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在一起,不开口的时候,有一份悸动;开了口,是说不完的知心话。尤其是在“猛戳不浪”的那几天,那份美好之上,还有了成年人才能恣意消遣的随心所欲
但是老太太抖落出的一席话,像扑面而来的一盆冰水,浇得她的脑袋冷飕飕的清醒起来。
她早就过了少女的年纪了。
理智恢复到四十二岁的她,惶恐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本来就多,这段时间因为才开始,彼此间柔情蜜意的,她也没去多想。但是现在人家的长辈出来发话了,明着要叫他在家人和她之间做一个抉择。她还要不知趣吗?
而且他会选她?如果会,怎么他从前那一段段的“不伦之恋”都没个积极的结果?就算会,将来有一天,他会不会后悔?最终还是会弃她而去?毕竟,就连陈飒那样一朵千年奇葩,也知道为了寡母,决绝地放弃一段“刻骨铭心”。
况且,他的家世那么好,活得才那么随心所欲,失去那些优越感,他还会为了她这个四十多岁的普通女人像现在这么义无反顾吗?
她不能冒这个险。
被一个小十岁的男人甩,这个阴影肯定要跟一辈子的,不如趁现在根基不深的时候,果断拔出来,伤口还不深。要再过些日子,陷得更深,那可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了,折腾折腾等彻底复原,估计一辈子也就没了,那就真是“晚节不保”了。而且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四十多岁的女人为三十出头的男人哭,全世界都得笑死。
她沿着湖走了许久,吃了一肚子的风,头发也吹得乱七八糟的,才想起来要乘街车去联合车站,从那里转地铁回家。心境惨淡地终于到了家,她满以为她会流泪,可是并没有,只是一连几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心里火烧一样焦灼。
有一天一夜,先武的电话她不接,传来的简讯她也不回。
她心里有了决断了,可是真要挥刀断情,她又下不了手,心里是大大的不忍,对他、也对自己。人总是贪恋快乐的,什么年龄、什么性格都一样。
此外,她发现她心里还有点怪他,怪他没早点和她坦白——她不过是他无数不伦之恋中的一段。
女人在一段得意的关系里,总要错觉自己是前无古人的,一旦发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自然痛心和怨愤,一向波澜不惊的她也不能免俗。但她马上又觉得自己幼稚可笑,都是成年男女,谁没有过去?他有什么义务把事事都跟她交待呢?而且难道不是她自以为潇洒地跳进这段关系里去的吗?
女友莫名失联,还蒙在鼓里的先武自然急得发疯,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便去找陈飒。陈飒被课业拖得只剩半条命,没太多功夫八卦,直接把先武的简讯截屏发给兰珍。
兰珍这才想起,他已经打入了她的小圈子。怕陈飒那性子又来横冲直撞,搞什么小动作,她不得不回复。
但她没给他打电话,只是传过去一条简讯:“不好意思,我这两天比较忙。同时,我也重新考虑了一下我们之间的事,我觉得我们进展得太快,而我其实完全没有准备好。所以我想在我们还没有陷得太深以前,坦白地跟你说出我的感受。这段关系中,有太多的不确定和动荡的因素,所以我想在我们彼此还没有彻底迷失以前,终止它。假如这段时间我误导了你,我很抱歉。”
她检查了一遍,自认为没什么问题了,也算坦诚,就发了出去。
很快,他就追过来一个电话,她还是没接,怕听到他的声音,会狠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