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九皇子,任烛景平静的脸上终于漾起了一丝涟漪。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死里逃生还被圣人阿梨沙亲手赋予容貌的九皇子,很快就成为了一件“活着的神迹”。在民间,他受到了比过去更加广泛的尊敬甚至崇拜。朝堂中,关于他的褒美之辞口口相传。皇帝自然也对这个幺儿恩宠有加,不光给予了各种封赏,更准备将宗庙祭祀的重任交托与他。
但是任烛景很快就发现,九皇子想要的远远还有更多。
昔日那个醉心诗书、心系苍生的少年在短短半年里变得老成事故了。次年元日的大朝,他第一次身着朝服站在丹陛之下。而从那一刻起,本就已经暗流涌动的前朝后宫之争,又将翻搅出更大的波澜。
之后短短三年时间里,无论是庙堂朝廷上,还是江湖商贾间,属于九皇子的势力都异军突起。有扩张必然就会有冲突,而冲突则不可避免地带来流血和死亡。
首先是春猎事件又被重启调查,揪出了一批躲藏在废太子阴翳下的漏网之鱼,严加惩处。接着,曾经与外戚分庭抗礼的朝臣们相继落马,轻则贬谪还乡,重则牢狱流徙。甚至于那些胆敢公开发声质疑的人,同样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知不觉间,曾经仁慈温润的九皇子成为了恩威并施的铁腕存在。无数心怀抱负却出头无路的能人志士忠心追随于他;而对他仇恨憎恶、甚至欲除之后快的权贵旧臣同样与日俱增。各种行刺暗杀轮番上演。而任烛景始终守护着九皇子,成为王府中最为坚实可靠的存在。也正是这时,任烛景那不同寻常的守护之力开始萌发。
动荡飘摇的变局之中,最早入场的樊楼反倒颇为平静。这或许是因为九皇子一直授意任烛景向樊楼投喂有价值的情报。一方面强化了樊楼对于任烛景的信任,另一方面甚至能够挑动樊楼与第三方的矛盾,达到借刀杀人的奇效。
众人只道任烛景乃是九皇子的股肱心腹,然而他们两人之间也并非从未产生过矛盾——譬如不少人想通过任烛景去求见九皇子,一些是为了功名利禄,另一些则是想向九皇子求情讨饶。
对于后者,任烛景往往直接回绝,但也不是没有动过恻隐之心。然而他很快明白,自己的一时心软并不能唤起上位者的同情同理之心。反倒是九皇子的两句话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可没有同情同理之心并不代表不会感受痛苦。
朝中每发生一次震荡,城里就会多出一座庙宇,多出一夜超度的呗唱,一阵祭奠后的余香。每逢无星无月的暗夜,更是高贵之人矛盾纠结的时刻。负责守夜的任烛景在王府中听见过很多白昼不曾出现的声响——喃喃自语、时笑时怒、时而又仿佛从最黑暗的梦中惊醒,发出痛苦的哭泣与呻吟。
慢慢地,任烛景意识到九皇子似乎被割裂成了两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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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的人格,这两个人格互相拉扯着,以摇摇欲坠的姿态行走在绳索上,下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回忆至此,高级哨兵抬起头来苦笑:“直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那么温柔善良的少年,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
被任烛景直勾勾地盯着看,白典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
他突然读懂了任烛景目光里那种晦暗难明的情绪——那既不是“爱屋及乌”的恍惚暧昧,也不是前辈对后辈的关心。而是审视、揣度,是怀疑。
没错,这个人他在怀疑。他怀疑九皇子的变化和阿梨沙赋予的这张面孔有关系!
来不及做更深的思考,本能已经敲响了白典内心的警钟。为躲开任烛景灼灼的注视,他瑟缩了一下身体。而几乎与此同时,卫长庚已经挡在了他跟前。
“别急着胡思乱想,先把剩下的事都告诉小白。”
“剩下也没多少事了。”
任烛景将目光从白典身上收回,低头看向面前的茶水。
“此时的帝王已经垂垂老矣,前朝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猜九皇子会怎么做?”
“九皇子的目标恐怕是皇位。”
白典的推测合乎情理:“但如果我没记错,废太子之后又新立过一位储君,九皇子应该会和新太子发生不可避免的冲突。”
任烛景点头:“嫡出的二皇子就是新任的储君,同时也是樊楼真正的主人。当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时,我终于接到了刺杀九皇子的命令。”
“你没动手吧?樊楼会不会对你实施惩罚?”
“每个出身樊楼的人都必须服用解药来缓解定期发作的毒性。如有违逆,很快就会毒发身亡。不过我没事,因为几天后樊楼就覆灭了。”
“……九皇子干的?动作真快。”
“你把事情想简单了。其实这些年在通过我传递真真假假的消息喂饱樊楼的同时,九皇子早就摸清了樊楼的底细。只不过一直隐而不发,为的是积蓄更多的能量,置人于死地。”
樊楼轰然倒下,那些阴暗角落不可告人的秘密随之曝光于天下。这些年来许多令人费解的死亡、祸水和灾难,一时间找到了罪魁祸首。原先勉强还算稳定的朝堂顿时陷入了前所有的巨大混乱。
而对于任烛景来说,他获得了自由。
自身隐患解除之后,唯一令他忧心的便是九皇子的状况。随着斗争的白热化,年轻皇子的心绪也日渐混乱。曾经割裂的两个人格仿佛在他的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无休止的混战,而唯一的结果就是要令他落入细细绳索下的万丈深渊。
也在这时候,西域传来消息:圣者阿梨沙被异国的暴君扣上了妖言惑众的罪名,要致他于死地。
尽管自顾不暇,可九皇子还是命令任烛景前往西域援助阿梨沙,他不允许任烛景反驳这个决定,否则两人恩断义绝。
“这是想让任烛景远离斗争中心的意思吗?”白典默默寻思。
同样的,任烛景之所以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远赴西域,除了无法违逆九皇子之外,是否也想着要从阿梨沙那里寻找到什么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