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西泽先生那一头纷纷扬扬的黑发咔嚓落地,斯科特脑海中的种种念头也好像跟着一起尘埃落定了似的,一切都变得是那样的清晰可见——接下来他的目标已经非常明确了。第一步,就是先解决翼族的污染和净化问题,然后以此为理由要求翼族出兵,挽救魔族即将面临的继承仪式危机;第二步,就是在翼族的支持和行动之下,在魔族的继任仪式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以神明的判断作为证据,向其他人公布有关“伪神”和“真神”的消息。是的,伪神。斯科特已经在心中为那个未曾谋面的“圣地神明”下了定义。这并不是意味着少年已经掌握了多少关于“祂是伪神”的证据,而是因为祂与他为敌——既然是敌人,那么敌人的定义自然是越差劲越好,就算对方真的是拥有什么重要权柄的神明,在这种时候祂也只能是【伪神】。一个纵容信徒进行血脉混淆实验的伪神,一个以鲜活的生命作为饲料、培育出黑暗亡灵这种怪物的伪神,一个利用怪物的跪拜和祷告作为信仰、甚至还对真正创世的神明造成了不利影响的伪神!念头回转之间,斯科特已然在脑海中准备好了充足的证据——就算是毫无依据,他也要把这位从立场上就注定敌对的家伙,钉死在伪神这一名头之上!一时间,斯科特的心中激荡。他握着剪刀的手也跟着停顿了片刻,这才让不敢作声的黑发翼族护住了自己最后的发丝——少年顿了顿,接着在西泽充满了警惕的目光之下,看向对方原本拖缀及地、而现在只不过堪堪遮住了下巴的头发。斯科特:“······”西泽默默地退后了一步。斯科特沉默地放下剪刀,然后举起了双手。“不,我不会再剪了,这样子已经够了。”“······”“真的够了,西泽先生。”——斯科特用了好一段时间,才成功说服了西泽“现在的样子比之前清爽多了”“还是现在比较好看”。就算是千年前,斯科特也是觉得西泽店主的头发稍微有些长,可能会在看书的时候影响视线,这样对于需要在天上飞翔的翼族视力有害——对,就是这样。坚决不是因为他刚刚在理发的时候走了下神,下手比预计中要狠上许多的理由。幸好当事人最终还是相信了他的话,哪怕已经是青年模样了,但对方自打破壳开始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了十几天而已,还是要比千年后的黑街版本要好骗的多。在高兴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形象之后,西泽终于安安静静地配合着斯科特来进行有关净化的研究了。可是,出乎斯科特预料的是,研究净化这种事情的难度,可远远比研究“发现污染”要艰难得多。就算亡灵魔力是跟翼族翅膀一样受到神明特殊眷顾的能力;就算他本人也被认证为更亲近神明的巫妖一族,甚至得到了准巫妖祭祀这样的承认;但斯科特连神明相关的认知也不过才确立了短短一天,能够想到用亡灵版的侦查魔法来寻找污染已经是灵机一动,在现在这个比寻找病症更艰难的“医治”阶段,会变得举步维艰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如果给他充足的时间来研究和尝试,斯科特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解决的方案。可是,问题的关键却在于——他没有时间了!少年握着西泽的手腕,就像是现代的中医号脉似的姿势,可那端坐着的“老中医”却眉头紧皱,好像患者已经命不久矣似的。虽说前面短短的几天经历的复杂情况已经赶上了之前的数月,但时间却依旧像是一个拿着皮鞭在后面追赶的包工头似的,一刻也不停地转动着钟表上的指针。从他接下魔王的任务到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而等到明天、也就是当初约定的“七天后”的晚上,魔族即将迎来最受期待的、同时也是整族最为重大的仪式——魔王的继承人选定仪式!只剩下了短短一天半的时间,如果他不能净化孵化室的这些蛋,又该怎么去说服顽固的翼族参与到别族的争斗之中去?如果翼族不能帮忙的话,那么魔族的继任仪式也将会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下去,魔族、汤尼和尤来亚先生不知会陷入怎样的境地,但斯科特可以肯定的是,假如真的让伪神将信仰散播到整个魔族,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将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不愿意去猜想自己所在的“千年后”中,那位创世神和现在的伪神究竟斗争到了怎样的一种境地;但是斯科特能确保的是,直到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他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努力。圣力······圣力······把它看做圣力······斯科特握着西泽的手腕闭上眼睛,努力去回想那些圣徒们在施展圣力的时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试着用魔力将西泽整个笼罩起来,也试过用亡灵魔法变出水花、然后浇他个一头一脸,还尝试着摆出神官的姿态来,让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的青年用额头抵住自己的手背。可是这些都通通失败了。魔力就是魔力,和圣力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斯科特皱紧了眉头,就算他做了那么多,那种围绕在西泽周身附近的阴冷之气依旧没有消退半分,还是那么的引人不适。灰发少年就这样坐在那里,随着他嘴唇的紧抿,他身边的气压也变得越来越低。或许是被斯科特这种急切的心情所感染,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沉默是金”人设的西泽,此时却忽然开口了。“你是想,那些黑的东西,弄走吗?”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挺拔的身体。黑的东西?斯科特微微一诧,然后点点头。在他的侦查魔法中,这些所谓的“污染”呈现出来的就是不详的黑紫色,跟克劳德先生误食药水后在圣地里看到的黑紫色迷雾是差不多的样子。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西泽竟然能准确地指出来这点——这还是对方第一次说到这方面的事。难道西泽他作为被污染的对象······一直都能“看”到吗?斯科特又想起了第一次接触到西泽的时候,系统所弹跳出来的那行提示——【叮!接触到被污染的翼族x1,请问是否净化?】【注意,被污染的生物神志方面会发生变化,请提高警惕,以免受伤!】斯科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尽管对方是和自己记忆中长相完全一致的熟人,可是因为见面时机的问题,斯科特可是一直都将西泽先生用“刚出生的幼崽”的视角去看待的!在他的眼里,才破壳没多久且沉默寡言的西泽先生,看起来简直和兽人族那牙牙学语的幼年版的修先生没什么分别!但他好像是忘记了——翼族的年龄并不是从破壳那一天开始算的,而是从蛋壳里的生命诞生了意识的那刻就已经开始累积。他怎么就没想到······来问问最直接的当事人呢?少年抿起嘴唇,然后郑重其事地向西泽询问道——“西泽先生,你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我指的是那团你看到的黑色的东西,对你有产生怎样的影响吗?”听到这样的问话后,对方竟然当真利落地点了点头。“嗯。”西泽回答说。他有些苦恼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接着重新将手掌摊开在了斯科特的面前——“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对我说话。”“其他人?”斯科特眼神一冷。“对,很多。”黑发的青年微微皱眉,看起来有点烦闷,“有的是男人,有的是女人,有的年纪很小,有的又像是年纪很大,一直有人在说话。”“他们在说什么?”斯科特紧接着追问道。西泽好像有些费力地回想着说:“迷途的羔羊······信仰······赎罪······”他一边回忆着那些残缺不全的词语,一边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头把它们数出来。当西泽的关键词数到了十个以上的时候,斯科特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他想,他知道西泽听到的那些东西是什么了!
斯科特曾经在圣地的信仰池中看到了整整一池子在对着黑色棺材跪拜的亡灵枯骨,那种诡异又无声的场面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而此时将这种场面和西泽一直以来听到的耳边呓语结合起来,不正是当时所缺失的喃喃祷告声吗?根据西泽的说法,这声音自从他有意识以来就一直萦绕在对方的耳边了!而斯科特也终于明白,为何西泽先生在刚见到他的时候就立刻对他充满了好感——他原以为这是因为翼族天赋的缘故,可现在看来······“握手,声音变小。”黑发的青年严谨地说道,“平时很多个,握手也会变少。”当斯科特在圣地中握住他的手腕时,那些让他烦不胜烦、连神志都变得迟钝不堪的噪音瞬间一静,就好像呼吸了多年污浊空气的人忽然站在空气清新的森林里,好感度上升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西泽的话给了斯科特很大的启发。这些持续不断的呓语或许就是伪神用来转化新信徒的手段了。他们选择下手的蛋都是翼族还未破壳的、却有了生机反应的蛋,假如真的从蛋壳里就日日夜夜都被这些祷告所洗脑,那么破壳之后会信仰哪一方的神明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这是准备从翼族的根部开始瓦解这个种族?斯科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这一点。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这种有关信仰的阴谋开始的会比他们想象的要更早,因为这些异教徒竟然已经弄清楚了该如何针对不同的种族布置不同的措施——魔族以魔王为统领,所以直接从继承人下手,用支持大王子的方式来对魔族进行从上而下的腐蚀;翼族自成一隅很少与外界打交道,所以他们选择利用未经破壳的蛋作为侵蚀对象,从刚出生的幼崽来影响所有重视亲族的族人;至于亡灵族······斯科特想到了那位现在就在圣地里做“圣子”的埃利斯,对方可是吸血鬼和厄难推出来的幼崽实验体来着······虽然在了解了那么多真相之后,斯科特已经对埃利斯是不是亡灵族出身的这件事抱有怀疑。但,亡灵族内有关领导权的争执,是否也能视作伪神的信徒侵蚀亡灵族内部的一种手段呢?还有那些在兽人族地游荡的黑暗亡灵······斯科特越是想下去,就越是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摇摇头,然后将思绪重新放回到了眼前。这些都是之后他需要考虑的事情,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从中提炼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就比如——为什么他在接触到西泽的时候,对方听到的呓语声会减少?少年试着放开了西泽的手,下一秒,就见青年刚刚舒展了的眉头又紧皱起来。他的魔力外放,早已经包围了四周。可既然这样的“外敷”对于西泽来说还是没有用处的话······斯科特略一沉吟,然后重新朝着西泽伸出手去。“西泽先生,你愿意信任我吗?”“信任?”西泽似懂非懂地问了一句。“就是,你有把我当成朋友吗?”斯科特歪了歪头。朋友——系统曾经发布过的特别任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被西泽认可成为朋友,但斯科特却并不认为和一千年后的自己成为朋友的西泽先生,在一千年前的时候反而会拒绝自己——这依旧是没有任何依据可循的直觉,但是这一次,他的直觉又一次被应验了。因为,就在斯科特没头没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之后,西泽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已经点了头——“是的,朋友。”黑发的翼族重复了一遍。之前就说过了,翼族的破壳并不等于其他种族的“刚出生”,西泽当然能理解朋友这个词语的意思。而在西泽话音刚落的时候,斯科特就已经将自己的亡灵魔力顺着皮肤相触的部分,直接探进了这位朋友的体内、探进对方的魔力循环之中。“!”在陌生的魔力造访最脆弱的魔力循环之时,斯科特明显看到对方的手掌向桌面狠狠一抓,就好像一种想要立刻抽回手来、却又被理智所阻止的抽搐动作。但是很快,这种抽搐就停了下来。不管是出于对救命恩人的信任,还是出于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熟悉感和信赖感,对方都毫无戒备地允许了斯科特的魔力进入身体。要知道,每个人的魔力几乎都是不同的。尽管大体上没有特别明显的区分,但像是武侠小说中那种掌心对掌心的传功方式在异世界里却是根本不存在的,所谓醍醐灌顶之法更是胡扯中的胡扯——连根本的力量都不相融,又怎么能把别人的魔力当成自己的呢?不然这个世界的人类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天生地养的魔法植物和矿石之上,那些元素宝石更不会被抬高到那样高昂的价格——它们之所以珍贵,不就是因为那些来自于自然的力量可以被人自由利用吗?这也就意味着,当除自己以外的力量进入身体的时候,立刻就会被身体所【排斥】。斯科特曾经浅显的将这种反应理解成了人类免疫系统的【排异反应】,当自身的魔力接触到外来魔力的同时,就会立即拿起武器为了自保而疯狂反击。这种情况下只会造成两种结果——一是外来者太弱,立刻被击败从而结束这场战斗;二来是外来者太强,自保的魔力纵使疯狂反扑也无济于事,整个魔力循环都有可能因为这种剧烈的动荡而受到伤害。当斯科特的魔力进入西泽的魔力循环之时,他尽管已经做好了被反扑的准备,甚至预备好了随时切断这节力量——可是,他却根本没有受到任何的攻击。魔力的触觉代替了感官,斯科特敏锐地察觉到,对面那股属于西泽的力量尽管对自己的到来充满了警惕,可是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敌对或者想要攻击的倾向。一时间,少年的心中大定——当真和他想的一样!斯科特的想法看起来很简单:既然外敷不行,那么内服呢?普通的魔力当然会受到排斥,可既然那黑紫色的伪神力量都能安然呆在西泽的身体内,那为什么他那来自于亡灵巫妖、受到创世的神明眷顾的力量就不行呢?就算有着受伤的风险,斯科特也认为这种猜测值得一试!毕竟,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从翼族赶往魔族同样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他可没听说过自闭的翼族领地里有什么通往外族的传送阵这样“外向”的东西。——万事开头难。解决了第一步,也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之后,剩下的步骤对于斯科特而言就变得简单了许多。如果说以前魔力循环内的战场是由本体魔力和外来魔力战斗的话,那么现在就成了本体魔力和外来援军(斯科特的力量)化干戈为玉帛,共同携手对付身体内散发着不详气息的不知名东西。而既然是战斗,这不正符合了斯科特的强项吗?从来到异界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经在面临决定生死的偷袭战斗了——属于亡灵的魔力向着那团灰紫色的雾气发起了袭击,各种归类在【人类魔法】中的招式此时却被一个亡灵用了出来,用各种方式从那团雾气中撕扯下大大小小的棉絮。如果那雾气团有自己的意识,恐怕现在早已经破口大骂:“我¥个!≈ap;ap;ap;ap;!你的不是神明眷属的力量吗,那玩意不是最温和无害,这[哔——][哔——][哔——]的叫温和无害???”一时间,就连作为主战场本身的西泽都惊呆了。他惊愕无比地看向自己的心口,那团一直凝结在那里的黑团竟像是掉了毛似的,纷纷扬扬地向外撒着毛絮,整体的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小。而作为主力的那股属于斯科特的力量不仅没有任何动摇,反而还越发的凶悍起来,每一下都恨不得从那黑团上面撕下来一大块肉似的!与此同时,西泽晃了晃脑袋,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摆出一个认真倾听的姿势来。很快,喜悦的神色染上了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现在,那双眼睛里已经透出了一些浅淡的蔚蓝。真的变少了!随着那黑团的明显落败,西泽感觉那些一直在自己耳边嗡嗡叫的呓语也越来越少,就好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声响!而且很快,就连这些苟延残喘的力量也已经消失不见。西泽深吸一口气——耳边安静极了,除了少年骤然松了一口气的释然声,还有周边那些同族的蛋壳砰砰跳着的血脉跳动声以外,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那些从蛋壳中就一直缠绕着他的诅咒和污染······已经被彻底清除了!!青年喜悦地攥住了斯科特的手,立刻将这件好消息告诉了他——“声音,没有了!”净化,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