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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颗黄杏(第1页)

秦无疾不再躺了,张医官护不住他,只能任由吕迟拉着他折腾。

忙忙碌碌的日子,大抵要以五日算作一期。五日之中,秦无疾一日操练,两日巡防燕水口城墙,剩下的两日做力气活:或是修缮军械城墙,或是出营凿石砍柴,或是在炎炎烈日下伺候田中谷苗……

每日的具体差事,要由燕水口旅帅和各队队正来定。

日子难熬。是真的难熬。

燕水口临近燕儿河,山间田地的汲水灌溉算不得麻烦,但水供得上,杂草也长得勤。

这时候是六月下旬,春谷分蘖而拔节,绿生生的,还没抽穗子,与随生而出的旱稗没甚么差别。

秦无疾最初分不清谷草与杂草,总是不敢下镰刀,做事比别人都慢,花了整整半个月功夫才算上手。

这事吕迟帮不上忙。论放牧牛羊,吕队正是顶顶的行家,但你要他佝着腰偻着背锄禾日当午……他自觉手粗,做不来这精细活儿,平时也多在校场和城墙上呆着,不常往田地里钻。

正值伏天,一年里最热的时候,还没正经到晌午,山间日头便毒得像是要杀人。

秦无疾躬耕多日,背上火辣辣得疼,后脖颈和两条胳膊晒爆了好几层皮。赵阜看见他这惨样儿,半个月前分了条麻布巾叫他裹脖子,教他掖进衣襟里。

“你就是皮肉太嫩,大姑娘似的,看得我都害臊。”赵阜一边掖麻布巾,一边看着他通红的皮囊笑个不停,“大小伙子,不碍事,多长几层新皮就好了。”

浸透井水的麻布巾将褐色袍子打湿,贴在身上,在前胸后背洇出湿漉漉的印子。秦无疾长长喘气,觉得通体透凉。

但麻布巾凉爽不了多一会儿。

太阳烤着,热汗浸着,两盏茶的功夫便又是烘热。

秦无疾低着头,蹭蹭汗,又割了满满一把杂草。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鼻梁往下滴落,滴到春谷苗下,被干黄的泥土急迫又贪婪地吮吸了个干净。

今儿个轮到队副石光管饭,他站在田地尽头哐哐砸铜锣,朝田垄中的卒子们喊。“午歇了!”

田垄间大汗淋漓的汉子们各自答应,三三两两往外走。

秦无疾也顺着田埂走出来,先去井口,脱了鞋子,捡了根枯木枝刮刮鞋底,再舀出井水洗手浣足,将麻布巾也淘洗干净。愈临近井水的地方愈多沙石,他一开始觉得硌得脚生疼,后来却习惯了,总比脏着强。

秦无疾湿漉漉地走到荫凉里,地上横七竖八铺着好几张草席子,他弯腰,与同队人坐在一处。

石光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大碗粟米粥。

秦无疾双手接过来:“多谢。”

树下有人学他,捧着碗,阴阳怪气地重复:“多谢、多谢。”而后激起一阵嘈杂笑意来。

秦无疾只当不觉,垂着眼睛,静静喝着他的粥。

石光一边擦汗,一边低头呼噜自己的粥,不知是不是走神没听见。

饭吃完了,有人轮值负责洗碗,其余人在荫凉下或坐或躺,半眯着眼睛,要将午间最热的一两个时辰熬过去才能接着干活。有人将半身衣裳脱了,拿井水泼了泼膀子,回来躺在草席子上睡。

秦无疾也去洗了洗脸,而后坐在树荫最角落,就算热得满脸通红,胸口喘气费劲,也只是将腰带解了,衣襟拢得齐整,半件都没脱。

浑圆烈日当空,热气贯穿天地,莫说人了,便是牛鬼蛇神也要一并烤,没处说理去。

他这段时间熬出了些耐性,纵使酷暑蒸人,闷热无风,也能慢慢平复呼吸,低头小憩片刻。

昏昏沉沉睡上一会儿,倒是有些祛暑的用处,醒来时身上的汗都比方才凉了些。秦无疾眼皮仍粘着,不知时辰如何,涣散地发了会儿呆,依稀看见几个人推着木车,绕田亩而来。

待人快走到近前,他看清楚了,叫了一声:“石队副。”

不远处躺着的石光听见他叫,皱着眉头醒了,也瞧见推车,迷迷瞪瞪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过去。

赵阜擦了把汗,笑他:“没醒盹呢?”

吕迟在旁边站着:“我就说晚点儿送。看这一个个,睡得死猪似的。”他将石光那催饭的小铜锣顺到手里,哐哐哐敲了三声,扯着嗓子吼:“起来嘞!”

铜锣声激起一片迷迷糊糊的呓语。这么热的天气,大家都反应慢,但他们都不大敢惹吕迟,只能赶紧穿好衣服,列站在队正面前。

吕迟口渴了一路,朝赵阜抬了抬下巴,自己朝井口摸过去了。

赵阜也热,将手中的文书叠起来当扇子使,结果吹起来的还是热风:“那个……分些好东西,大黄杏子,每人五颗。挨个儿领!不许抢!”

他一边扇风,一边撩开推车上的薄褥子,赫然露出满满一车水汪汪滴溜圆的大黄杏。

“嚯!”诸人登时醒盹了,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见了亲爹亲妈都不见得这么亲,马蜂似的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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