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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兵(第1页)

秦无疾笑着看看他,未曾说话。

赵阜是个很好的人,比寻常军卒懂得多,举止清爽,言谈温和,应当是他来到燕水口之后瞧着最有眼缘的人物。

秦无疾是这么想的,便这么说了。赵阜愣了愣,挺不好意思地答话:“嗐,当不起这么夸,只是小时候确实……在私塾念过几年书。”

“果真读过书。”

秦无疾又问了他几句才知道,赵阜竟是吕迟手下五十几个兵里,唯一一个识文断字的人物。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吕迟才把赵阜提拔起来做了队副。

他儿时还颇为好学,曾经将“三百千”读全了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赵阜难得跟人说起读书的往事,瞧着挺害臊,“这是千字文吧?我还能背几句呢。”

秦无疾颇为感怀,跟着他往后背了几句。赵阜张不开嘴了,摆摆手:“露怯露怯,可背不下去,后面都忘干净了。”

“当时读得挺好,只是后来先帝起义,四处都在打仗,不安生,乡下又闹起匪乱,教书先生便趁乱跑了,十里八乡再没个读书识字的教书匠,这才慢慢把功课放下。”赵阜忍不住与他多说了几句,“长大之后就不说了,乱七八糟的,我跟石光是同乡,一起投了军,这才有几天安生日子过。”

秦无疾有些动容,将茼麻皮扒下来,摘摘指腹上的倒刺,低声道:“你若还想学……”

谁知赵阜却断然拒绝了。

“不学。”赵阜哈哈笑了两声,娴熟地梳理着手中的麻皮,手指头干巴巴的,看着比麻丝还糙,“认字已经了不得啦!咱是持兵戈的,学深了也没用,念经又不能将戎索人念死,你说是么?”

秦无疾顿了顿,沉默良久,方才温和道:“……也对。”

代州大都督府。

大都督南离雁门至今未归,由府中长史代理军政。

那代州长史三十上下的年纪,光面无须,坐镇军府竟不着官服,头戴青玉莲花冠,身上不伦不类地套着一身道袍,下摆又宽又长,垂在脚面上。

他目光从手中公文移开,垂目注视阶下的忻州都尉:“定襄的匪乱在都督案头上压了多久,军报现在才递上来?”

忻州都尉跪在堂下:“盗匪所占的地方叫做错肩谷,谷外道路奇狭,最窄的地方,三人并排而行都要擦着肩膀,叫谷外荒林一挡,便是神仙也难查探。忻州府兵去过好几趟,连根毛也摸不出来……伤了十来个兄弟,才终于探听来消息。”

“伤重的赐药,好生安养,叫司仓参军记好了。”代州长史将文书递到别奏手中,又看向忻州都尉深深低下的脑袋,“我只给你十日。大都督回河东之前,若再让我听到定襄有乱声,你自行将甲卸了。”

“长史……”忻州都尉口干舌燥。

“白日探听不得,便在夜中行人。”长史头也不回,“奇兵攻克的道理,还要我一个字一个字教你吗?”

忻州都尉出了一脑门子汗,抱着铁兜鍪从大都督府出来,手下副都尉跟在他身后,愁得腮帮子疼:“十日……就那指头缝大的山隙,长史这是叫咱弟兄长翅膀飞过去么?”

“他是怕匪子跑了。”忻州都尉抹了把汗,“被府兵摸清了老巢,守着这么个进出两难的地界,时间一长就是弹尽粮绝,总有聪明人知道要断尾求生,逃走了上哪儿逮去?就得在他们心焦气燥的时候杀进去,错过了机会,再想全歼就难了。”

眼看就要入秋,又到关外戎索人四处劫掠打草谷的时节,雁门关南的匪乱此时若不平,内外都是乱子。大都督正等着拿他们的人头震场面呢。

这时候出兵就是要急、要凶悍,不管招安,就是冲着杀人去的。

“十天时间……这他娘的都算是长史发善心了。”

副都尉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那狭谷真是难打,谷中依山傍水,机关密布,若想突刺进去,怕是得凭人血肉生生拓出一条路才行。

自己手下的兵都是有数的,谁舍得往里送人头?

“又点我这儿的兵?”

燕水口王校尉眉头紧锁,瞪着眼前的传令别奏,像是要拿眼神剜他的肉。“埋汰谁呢?他们忻州人死绝了?”

“多点一次兵,就是多一次战功么,您得为前程着想。”传令别奏心中叫苦,脸上仍挤出笑容来。

王校尉又不是傻子,谁信他这话,仍破口大骂。

“校尉消消气,都尉军令如山,您可不能这么讲话……”

“我怎么说话?他季正青都骑我脖子上拉屎了!”王校尉脸色铁青,绢布文书被他虎掌一攥,皱作一团,“我他奶奶的还得拿嘴接着不成!你爱吃屎你吃去!”

传令别奏知道今天自己来,就是给他当个出气靶子的。谁让自己运气不好呢,抽签抽了个辛苦活。

他低头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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