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绍垂眸盯着自己的脚跟,睫毛被烫到似的频繁地颤抖。楚思温离他很近,所以能清晰地看见睫毛下亮晶晶的水珠。“有这么开心?”楚思温问。他绷紧嘴唇,好半晌才憋出瓮瓮的一声“嗯”。直到夭绍平复了心情,楚思温又砸来一个惊天的决定:“对了,你收拾收拾包袱,明天我们跟尤昶去一趟维清宫。”“为、为什么?”夭绍差点把手里的茶打翻,“您不是再也不去那儿吗?”楚思温早已被逐出师门,若再踏进维清宫,且不知会被如何对待。楚思温知他的担忧,沉稳地道:“没事,师父已经知道了,也是他让我们过去的。”他伸手揉开夭绍眉间的皱纹,笑道:“放心,真的没事。”他们的行程很匆忙,第三日便启程去维清宫。楚思温戴着帷帽,轻薄的纱布模糊了他的五官,夭绍不由看多了几眼。尤昶笑话夭绍一步三回头,像极了多情浪子,使夭绍闹了个大红脸。出了山,夭绍才发现外头变得白茫茫一片,马蹄恰似踏在棉花上,三个人、三匹马留下一串串笔直的脚印。夭绍再回过头,初春的风已经吹散了他们的脚印。越往南去,大地的色彩便越变得丰富。他们经过几日的奔波,终于来到维清宫的山脚下,脚下是冒出尖头的嫩草,头上是一览无余的苍穹,好似这里始终受到春天的眷顾。“比你们冷冰冰的那儿好多了吧?”尤昶笑嘻嘻地凑近夭绍,“要不要住下来啊?”接话的是一直晃在最后面的楚思温:“师弟,你这话应该问我才是。”尤昶顿时朗声大笑,朝夭绍抛了个揶揄的眼神:“你瞧,我师兄可宝贝着你呢!”话说完,他就拍拍马背,往前跑开几步。夭绍看了看尤昶奔跑在前方的背影,再回过头望向藏在细碎日光下的楚思温,吃吃地笑出了声。这样轻松闲暇的时光,可真好。值班守门的童子远远地就看见了走在最前面的尤昶,兴奋地大喊:“师叔,您可回来了!”这一嗓子直把周围几个年幼的弟子都引了过来,围着尤昶叽叽喳喳地吵闹。尤昶连忙讨饶,从包袱里掏出装好的小点心,一个个地分派。夭绍见这阵仗,才知道昨日为何尤昶特地绕路去了趟镇上买点心。“师叔,他们是谁啊?”一个小弟子的目光在夭绍和楚思温之间好奇地流转。“哦,他是我……”尤昶搭上楚思温的肩膀,话到嘴边僵硬地转了个音,“是我的至交,我带他们来见师父的。”“原来是师叔的至交!”“那也是我们的朋友了!”“好了好了,都回去了,不然我就告诉你们的师父一个个都在偷懒。”尤昶果断地结束这个话题,带着楚思温和夭绍离开这吵吵嚷嚷的地方。他们穿过月洞门,经过蜿蜒的幽静小径,踏上一格格石阶,谁都没有尝试打破宁静的打算。夭绍看不见楚思温帷帽下的脸,指尖动了动,轻轻地勾住楚思温的手指。须臾,他的手被牢牢地握起。最后,尤昶带他们来到了维清宫的后山,大大小小的海棠树包围了整片土地。若到了清明时节,想必这里便是满眼嫣红。“师父就在里面,师兄你知道在哪里的。”尤昶说,“夭绍你与我回去……”楚思温打断他的话:“夭绍同我一起。”尤昶怔忪半晌,无奈地叹气:“师兄,师父还气在头上呢。”“所以我就是来让他老人家消气的。”楚思温笑道,揉乱尤昶的头,“你就准备一桌好菜,等着我们就行。”尤昶拗不过楚思温,只好再三叮嘱夭绍一定要保持沉默,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他恐吓夭绍自己师父活像夜叉,可怕得很,却不知夭绍早就与这“夜叉”单独相处过,并毫发无伤地归来。尽管这里的道路交织纵横,一棵棵海棠树使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楚思温对此处十分熟悉,牵着夭绍东转西绕。“这里是维清宫祭奠故人的地方。”楚思温说,“游走在江湖之间,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最终只留下随身之物以作缅怀。这些树下的,其实大多数都是衣冠冢。”夭绍嗫喏道:“那您……”“嗯,我母亲与家姊也葬在这里。当初她们自缢的同时,也葬身于火海。”天空下的树叶沙沙作响,掠过的一阵风拂起楚思温脸前白纱,声音也被吹远了:“我想,她们应该是不想在这个肮脏的世间留下任何痕迹罢。”他们穿过重重青绿,依稀见到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站在前路的海棠树下。楚思温脚步一顿,摘下了帷帽。“跪下。”未至身前,师父一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