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照不进阳光,他摘下帽子,转身看着邱居新。“我又回来了。”宋居亦不知是喜是悲,拉开凳子坐下,四顾昏暗的小房子。“老四。”邱居新突然轻声开口:“我问你,当时你的棉衣,是谁换的。”宋居亦目光微微凝重,但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他如实道:“特务处有咱们的人,但那时我已经晕了过去,真的没有印象是谁给我换的棉衣。”邱居新点点头:“那……你是怎么暴露的?刺杀队在你手上,一直很安全。你先前留下过什么把柄?”谈到刺杀队,宋居亦皱了皱眉,眼圈微微发红:“把柄?不应当。事发很突然,那天我是临时决定与朴叔在琼台观见面,跟他的消息都是临时发的,而后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就被捕了。我感觉问题不在沪上网络而在高层,或者特务处真的运气好截到了我跟朴叔的临时电文。”他抽了抽鼻子:“不说这些了,所以刺杀队的兄弟们……全都死了是么?”邱居新的目光很是模糊。“不。还有一个。”“谁?”邱居新转头看向他,迟疑了一瞬。“郑居和。”宋居亦登时站起身:“阿和他还活着?不是说全队……”邱居新揉着太阳穴,并不敢与他直视。但这个猜想,他必须要说出来。“我知道你跟他这么多年不容易。但郑居和……很可能是内鬼。你,朴叔,还有之前接二连三我们面临的暴露,都与他有关。”“不可能。”宋居亦果断摇头:“阿和不会的。你带我去见他,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何况我跟朴叔出事的时候,他还在老师身边,怎么可能……”“你不要被感情蒙蔽……”“三哥,是你不要被感情蒙蔽。”宋居亦急切打断他:“你就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蔡居诚做的?还是你根本就无条件的信任他,丝毫没有怀疑他?你别忘了他可是在特务处这么多年,都没有跟组织联系。最有可能是叛徒的是他!”“老四!我不准你这么说话!”邱居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恼火,当他意识到自己是如何大声与他争辩时,自己也愣了。他稍稍平复心情,才说:“郑居和……失踪了。我们都没有找到他。”宋居亦铁青着脸没吭声。尴尬的沉默半晌,邱居新轻咳一声:“特务处如今日军接手了一半,夜里你少出门。还有,出门右转有家卖酒的,跟闻叔酿的有些像,要是喜欢,你可以去尝尝。”宋居亦轻轻点了点头。送他出门,才轻声冒出一句:“我不希望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是叛徒。如果还能回到军校,该多好。”邱居新转头看他一眼:“不要活在回忆里,现在要向前看。虽然前方……可能是危险。”夜色降临,学生画室的门被突然敲响。七弦急切的关了门,低声道:“四爷怎么回来了?他如果被方莹发现,那我们全都要暴露!”柳明妍摇摇头:“他有别的任务。不会与你们交叉。”七弦皱了皱眉:“什么?”“引出郑居和。”柳明妍严肃的看着七弦:“他不知所踪,我们怀疑很有可能日本人提供了庇护。”“没错了。”七弦点头:“听到日军前来,郑居和并不引刺杀队撤退,还堵截小棠和宁宁。他极有可能已经被收买了。”柳明妍却微微叹了口气:“我……有一个荒唐的想法。你说……当时四爷和朴叔……会不会跟他有关……”是夜,巷子深处灯火明灭。宋居亦躺在床上,直直望着头顶发呆。或许是认床,刚刚从平城回到沪上,翻来覆去没有丝毫的睡意。但同时,他又觉得,大概是对这个城市怀有恐惧。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暗夜中蔡居诚举起的枪,和他深邃的眼睛。枪声久久在耳边回响,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有了一丝痒,一丝痛。宋居亦翻身下床,夜里只披着单衣,还是有些冷。他鬼使神差搬出了电报机。四周寂静无声,他带上了耳机,安静的捕捉着一瞬间的信号。或许是心有灵犀,当然,在这时,有些刻意而为也会变成心有灵犀。他突然收到了一条清晰的电文。——是你回来了?宋居亦的手指一抖。他匆匆忙忙关掉了电报机,躺上床去合上了眼。密码本,是他跟大师兄在军校时,自己定的一套,除了他们两个,不会再有别人清楚。这句话……是他发来的。情报组当晚还亮着灯,房门被突然敲响,方莹吓了一跳。她推开门,见是蔡居诚,被灯光照着眯着眼:“方组长还不睡?”“打扰蔡处休息了?”方莹冷笑:“我自然是忙着调查可疑分子,不像蔡处高枕无忧。”蔡居诚瞥了一眼刚刚出院的秦可情,一个劲的打哈欠还坐在电报机前记录着,看她们的确是在忙碌。“方组长请便。不要太过劳累了。”“不劳累。”方莹一副下逐客令的样子:“如果有消息,我会给您打报告的。”等到方莹关了门,秦可情摘下耳机:“方姐,刚刚又截到了那条奇怪的电报。同样的频率,但是没法破译。”“第几次了?”“从前天晚上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出来。到现在是五十三条。”“能确定位置吗?”秦可情摇头:“每次地点都不一样。”“有查到接收点吗?”“也没有。”秦可情笔端敲着鼻梁皱眉。方莹揉着太阳穴,对这条奇怪的电码产生了浓厚的怀疑:“继续跟踪。”“是。”秦可情带上耳机,扭转频率。宋居亦一觉浑浑噩噩,次日醒时已经是午后了。他看到冰箱里还有邱居新早准备好的饭菜,底层还有两瓶子酒。以前在军校,酒量最好的一是宋居亦,二是萧居棠,老四老五喝酒能把三个师兄都放倒。大岳城中的通讯员闻道才对外身份是酒馆老板,库里的桃花酿远近闻名,都耐不住这俩人隔三差五来造。宋居亦还记得有一次迷迷糊糊的醉意阑珊,大师兄一路找来,直接把他拦腰扛起回了宿舍,好歹照顾了一晚上,才没给捅什么篓子。宋居亦启开瓶子,微微苦笑。这大约也是桃花酒,但是味道差太多了,三哥不钻研这个自然不清楚差距。不过窝在这深深小巷中,有酒喝已经难得,不能贪杯,含一口桃花味,就很好。简单吃过饭,宋居亦又搬出电报机,收到雀屏的消息让他好好隐蔽,其余并没有多说什么。宋居亦很是无聊,他更喜欢领着刺杀队出没在沪上的每个角落,那种紧张刺激实打实的战斗让他更有成就感,而不是如今缩在小小的屋子里。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出现,已死之人不能活着。他祈祷在东街菜市场遇到的那个特务处的姑娘没有认出他。电报机指示灯忽然又一次闪烁。宋居亦皱了皱眉,重新戴上耳机。铅笔还没有触碰到电码纸,咫尺之遥,停了下来。宋居亦心中微微波澜,刹那间惊涛骇浪。——是你回来了?“小亦,到时候我们就用这一套密码,不论是谁都破解不了。”“跟你说话还需要电码?直接说给你听不行么?”“如果我们分开了呢?”“我不跟你分开。就算是出任务,我也会跟老师说要跟你一组。阿和,我们可是搭档!”“不只是搭档。”这一条消息又一次发了过来。——是你回来了?宋居亦心口骤痛。手指轻轻一颤,他呼吸都打乱了。就发这一条,不会有事的。只是……为了再见见他。——我回来了,我很想你。宋居亦手心冒出来冷汗,心中五味陈杂。自己有多久没有见他了呢?两年前随三哥被被派遣到平城,又来到沪上带领刺杀队,那时阿和留在了老师身边统筹各个通信员,他们就再也没见面。后来,他被抓,受刑,临死的时候,痛到晕过去,神识里还只有郑居和一双眉眼。后来他活过来了,青荷却带他又返回了平城查白鸦。回到沪上之前,他收到的消息是刺杀队全员被杀,那时他……比自己死了还要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