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这些了。
运动会的最后一天,罗京和丁斯润作为班委,去学校的阶梯教室里开会了,四人小组就剩下了秦淮和吕一哲。秦淮想着,反正吕一哲的视频素材也拍够了,也不用再溜出去了。
可听着玻璃窗外传来的操场的音乐声和广播声,他居然有些坐不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在外头玩疯了。
秦淮将手中的圆珠笔在手指间转了几圈,纠结几番,最终还是放下笔,从桌兜里拿出了吕一哲的相机和摄影证——这是昨天晚自习的时候吕一哲拿过来的,说是他最后一天有比赛项目,可以戴着号码牌下去,这些东西就放在他这里,秦淮要是想下楼,可以带着它们名正言顺地走。
他把摄影证往脖子上一挂,走到讲台旁登记完,便大摇大摆出了教室的门。
好巧不巧,刚一出去,迎面就撞上了时含沙。
时含沙手里抱着一沓卷了边的卷子,秦淮扫了一眼背面的大题,想起来这是今天早上刚收上去的作业。
见到秦淮,时含沙有些意外地“诶”了一声,而后看了眼他手里的相机,说道:“你去给同学拍照啊?”
秦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时含沙点了点头,笑着调侃:“今天的理由还挺像样的。”
闻言,秦淮瞬间明白过来,脸颊一红,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老师……”
时含沙却不以为意地空出一只手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行啦!老师知道你们坐不住,这两天钻空子逃自习的可不止你一个——下去玩儿吧,注意安全噢!”
闻言,秦淮点头如捣蒜,眼睛都不敢抬,飞快说了句“谢谢老师”,就“咻”地一下跑走了。
下午一两点,正是一天最热最晒的时候。秦淮贴着树荫的区域走,躲着太阳进了体育馆。
他走到门口的台阶上坐下,这里视野好,基本能看清楚整个操场,而且现在这个点,这里晒不到太阳,也算是一块“风水宝地”。秦淮整了整衣领,抱着胳膊望着跑道上穿着各色运动装的学生们,思绪又渐渐飞远去——以前他也是坐在这里,身边是怎么撵都撵不走的枭遥……啊,怎么又想到他了。
秦淮抬手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低下头,开始捣鼓手里的相机。
吕一哲的这个相机并不是什么非常专业的设备,没有特别显眼的特别突出的长镜头,就是比较轻便的款式,按键也不复杂,基本摸索摸索就能弄懂,而且去年秦淮也借用过,对操作还算熟悉。他打开拍摄模式照着旁边的草丛试拍了几张,而后摁下回放键,查看刚刚拍下的照片。
其实几棵半死不活的草也没什么可拍的,他就是单纯没事儿干。
翻阅照片时,他没注意是前一张还是后一张,直接摁了左边的按键,画面跳转,显示出内存卡中存储的第一张相片。
这是一张模糊到认不清人样儿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姿势怪异,几乎可以用“张牙舞爪”来形容,若不是看背景是在学校的操场,秦淮差点儿就该以为这是什么鬼片儿的截图了。他记起来,这是去年运动会时他给吕一哲拍的,当时这照片被他本人看见以后,还破防大叫了半天,说这死样儿绝对不是他。
这么久以前的照片了,吕一哲居然还存着,也没转出去。
回忆起趣事,秦淮的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继续翻到下一张。
这张照片延续了上一张的风格——极致的随机抓拍和抽象构图。秦淮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拍成这个样子的。
不过进步也是有的……比如在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知道怎么开运动模式了。当然,在他的手里,开或不开运动模式,只会影响“丑得清晰还是模糊”这一个因素。
画面里,罗京的马尾辫高高甩起,两只胳膊抬着,跟在空中抓什么似的,十指用力地蜷起。她整个人跳得极高,小腿肌肉因用力而紧紧绷起,线条阴影硬朗得感觉能一脚踹翻八座石狮子。秦淮记得,罗京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满脸嫌弃挡都挡不住,还非说这不是她。
想来也是,就秦淮这个拍照技术,大概也没有谁看到他拍下的照片会愿意承认那是自己。
再后面几张都是罗京,有站着的、坐着的、喝水的、擦汗的……都是吕一哲拜托他拍的。
“哔——”
听见吹哨声,秦淮下意识抬眼往远处看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个闲人以后,这才重新低下头,继续摁动相机上的按钮往下翻看。
翻过几张戴着奖牌的学生们的合影之后,秦淮的动作顿住了。他垂着脑袋,盯住屏幕上的画面,一双眼忽然失了神,变得水亮亮的。
显示屏里,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站着一个戴着红袖标的学生——皮肤白得近乎病态,在阳光下那么刺眼;直顺的头发被风吹起,几缕遮眼睛,几缕又翘起来,削弱了几分阴郁,显得鲜活许多;白净的校服整整齐齐穿了一套,拉链从底下拉到顶上三分之一处,很规矩。照片里,光线太强,人物看不清脸,五官都被阳光模糊去了。
秦淮长长叹了一口气,把脸埋进臂弯里,半晌没动。
忽然,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声喊了一句“下雨了”,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雨点像石子儿般砸下来,毫无预兆,来势汹汹。
夏天都过去了,这雨却还是和七八月份的一样,不讲道理。
面前屋檐外的水泥地显现出一颗颗深色点痕,顷刻间,密密麻麻的雨点紧挨着落下,彻底将地面涂成了深灰色。秦淮抬起头来,眼睛里也正下着一场被染灰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