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看一眼浑身是血的谢昙,赶紧从怀里把最好的化瘀膏递了上去。
谁知谢昙接了,却不自用,只向安又宁而去。只不过他只近前半步,就被宁父怒而喝止。
谢昙停了下来。
他看一眼手中瓷瓶,也没说什么,扔向安又宁怀里:“抱歉。”
安又宁悚然。
且不说谢昙是如何从“造梦”中逃出来的,他这种态度和反应……是否还记得自己当初蜃境内加害他的那一剑一推之仇?!
更重要的是,谢昙是否还记得他已然身份暴露,记得他是当年死去的安又宁!
宁父却不知安又宁的惊惧之意,他只从谢昙这个简单的动作里,体味出了几分轻蔑,他冷嗤一声,浑然不接那瓷瓶,只扶着安又宁起身,那瓷瓶便从安又宁怀里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地面的咕噜声。
宁父讥声冷笑:“不劳谢城主费心。”
谢昙刚想说什么,话未出口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少倾,鲜血便铺满了他嘴唇、掌心,明显是伤了脏腑之势。
防风忙上前扶他,过了片刻,他咳嗽才渐缓,可他却只是不甚在意的将唇边血意一抹,看向了安又宁。
谢昙突然出现的冲击还是太大了,安又宁到现在依然像只惊弓之鸟。
谢昙眼神一黯。
宁父一直关切着安又宁的状态,此时不禁道:“既然谢城主找到了,各位还是先回宫修整,过后再商议之前承诺之事。”
一旁左昊忍不住心中一突。
宁父却再不管众人,护佑着安又宁回了无念宫。
回宫之后安又宁就将自己锁在了房间,向来和自家儿子要好的鹤行允,早在昨夜就已再次出门办事,宁父无法,只吩咐春信好好照看他。
安又宁则心神不宁,抱着双膝,蜷缩在自己床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一会想谢昙会不会告发他,若告发他了他该如何在无念宫自处?
一会又想他在蜃境想要他死的意图如此明显,他会不会报复回来,若连累了父亲娘亲……
安又宁一想便惊悸不已。
正慌乱无措间,突听隔扇被人敲响,宁母柔和的女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初儿,你没事吧?”
安又宁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他抱膝的手一紧。
宁母等了几息,室内却毫无动静,她又敲了下隔扇门,担忧的声音就又响起,只语调愈加柔和:“初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开开门,让娘亲见见你。”
室内仍一片死寂。
宁母沉默片刻,却也不再敲门,只倚在门口悄然几息后,忽然缓缓讲起了从前的事:“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脸皱的像只小猴儿,那时我年轻,看着你的模样心里又有点害怕,又嫌弃你丑不肯抱你,你父亲却高兴的不肯撒手,一连抱了你好些日子,若不是宫务繁忙他抽不开身,怕他还舍不得离开你身边。”
宁母说到这里笑出了声:“后来你长开了点,我才敢伸手抱一抱你。”
宁母感慨道:“你出生前,我与你父亲对你有许多的期许,期许你天赋卓绝,聪明伶俐,最好是年轻一代中能力出色能够支应门庭的佼佼者,到时你便是一位可撑起无念宫并坐稳如今地位的少年英才!届时我与你父亲皆将以你为傲!”
“后来你方出生,看着你红扑扑肉嘟嘟的小脸,我们便改了主意,”宁母带着回忆的怅然,“撑起一方门庭太累了,我们只期望你修习上有天赋,只成为一位少年英才似乎也不错,到时你就可以做个来去自由的修者,再加上无念宫给你做底气,我儿便是想做什么就可做什么,最好是潇潇洒洒开开心心的过完一生!”
“可随着你的长大,我们又开始舍不得了,觉得就算你是个草包废物,就算你每日混玩,只要你能快快乐乐的,我们便也满足了。”
说至这里宁母顿住了,少顷才道:“可天不遂人愿。当你的同龄人会跑会跳会说话而你仍还只会呆呆的坐着的时候,当廖老说你是个没有魂魄之人的时候,我与你父亲的心都要碎了。”
“或许这就是对我们贪婪的惩罚。”
宁母声音哽咽:“我与你父亲时常自责,也许就是我们贪婪的期许,才吓到了你的神魂,让你不敢投胎在这样沉重的家庭中。我们便想,我儿魂魄归来吧,无论你以后会成长为什么模样,我与你父亲唯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宁母声音坚定起来:“就算你不愿诉说你神魂流浪时发生过何事,就算你无论为了什么修习勤奋刻苦,就算你变得愈发聪明伶俐,抑或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愈发平庸,只要你一日是我儿,我与你父亲对你的期许便一日不变。”
“初儿,唯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原来……原来宁母对他重生以来的行为早有察觉,只不过从不曾宣之于口罢了!
爱向来会令人长出血肉。
宁父宁母的爱意于此刻似乎堵上了他常年豁然裸露的心洞,让他彻底有了实感,让他不再彷徨无依,惶惶然独于天地间。
安又宁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