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秀觉得也是,可还是坐到他身旁,握着折子说:“我听说,百姓听闻李懋被废为庶人,畏罪自裁,都十分高兴呢。”
一些文士考虑到李玹的身后名,有此担忧,也正常。
但胡人打来时,他们或是南渡,或是隐居避祸,怎如真正受苦的百姓明白,李懋和他的儿孙们作下了何等的恶。
况且,李懋犯下如此多的罪行,只因他当年夺位成功,当了几十年皇帝,就替他遮掩,还给他谥号、庙号,这实在是不公平,天下没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
若如今登上帝位的是李懋的后人,替他遮掩也就罢了。但他和父亲可不是,就该将这祖孙一家的罪行公之天下。
至于后世,至少他继承皇位后,不会允许任何人恢复李懋皇帝尊号。将来他要选继承人,第一个前提也是对方必须继承他和父亲的理念,绝不能给李懋这一家翻案。
至于几百年后,甚至千百年后,那就让历史去评说吧。
何况——
“阿爹,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如今百姓都说好,朝中那些个别反对声音,也只是一小部分人的想法罢了。况且贤明并非是对恶人手下留情,只要阿爹能治理好这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开创太平盛世,历史不会因为阿爹杀一个李懋,就否定您的功绩。”
尤其李懋还是该杀之人,杀就杀了。
李玹轻笑,转头看他:“所以你这些天跟裴椹一起忙里忙外,就是去查探百姓想法?”
“这不是体察民情嘛。”李禅秀道,又说,“对了,裴椹也支持阿爹的做法。还有晋王府,听说王叔得知李懋被废、自裁,也欢天喜地,王叔的养父母更是差点放鞭炮庆祝。”
他说的晋王,就是李舸的父亲。
当年李舸和李禅秀相认后,被李玹封为晋王世子,昭告天下。
起初李舸的父亲母亲和祖父母还小心谨慎,不敢露面。后来见李玹渐渐统一天下,李舸也和董远一起在军中立功,屡被提拔,这一家才终于敢到洛阳相认。
原来李舸的父亲曾无意间听养父母私下说起自己身世,那时还年少天真的他,曾想过到洛阳寻亲。
毕竟当时李玹还是太子,虽然养父母说他父母是被当时的皇帝李懋害死,但他一度疑惑:李懋既然是为了夺皇位,才害死他父母,为何后来还立李玹为太子。
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不明不白,浑浑噩噩过一生。就算不去洛阳认亲,他起码也要找到李玹,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养父母阻止,他偷偷攒了些盘缠后,就独自上路。结果还没到洛阳,就听闻李玹“谋反”被抓的惨烈之事,吓得他掉头就回东南,再也不敢轻言到洛阳寻亲。
后来也是先得知李舸被封晋王世子,一家人悄悄到洛阳,几经试探确定,才敢露面。
李玹当时亲自确认他们身份后,便封这位堂弟为晋王,其妻子为晋王妃,连带他的养父母,也就是当年晋王妃的那对仆从,也被嘉奖。
只是晋王到底被养父母养成了散漫、豁达的性子,哪怕儿子都已经成年,他也仍不怎么着调。
加之他文不成、武不就,只在造船上有些天分,便在工部领了闲职,平时逗鸟遛狗,倒是和燕王很聊得来。
只是豁达归豁达,父母之仇却不能不记,所以对李懋等人的下场,整个晋王府都恨不得摆十天流水席庆祝。
譬如朝中最近对此事议论纷纷,有人说不该不承认李懋皇帝身份时,晋王差点在朝堂上跟人对骂起来,下了朝,还洋洋洒洒又写一份折子给李玹,说什么“圣上您千万别听那些小人的言语”“这次的事真是大快人心,李懋活该啊”“您千万因为那些人说几句,就改变主意啊”。
最后甚至连“堂兄”都喊上了,估计是把这辈子会的辞藻都用上了,就怕李玹改主意。
李玹听完轻笑,道:“你最近跟晋王府常有来往?”
李禅秀点头:“王叔是个很有趣的人。”
主要是会玩,都三十多,该是个稳重的人了,还跟二十出头的富家公子哥儿一样,有时还带着儿子李舸一起玩。
李禅秀有时觉得,他们不像父子,更像兄弟。跟他和李玹的相处模式完全不同。
“不过我主要是去找小舸。”李禅秀双手抱着膝,仰头看着父亲,眼睛忽然微亮,道,“对了阿爹,你知道吗,小舸手中有一本图册,是他母亲那边传下来的,据说他的先人曾驾船出海,去过许多咱们大周人不知道的地方。那本书册上画了航海的路线,每到一地,还描绘当地的风土人情、农作植物,跟咱们大周很不一样,甚是有趣。”
李玹缓缓点头:“嗯,前朝鼎盛之时,曾派船队出海,确实到过一些与大周大不相同的地方。”
李禅秀目光一亮:“阿爹也知道?”
李玹抬手敲一下他的头,道:“你继续说。”
李禅秀揉了揉额,道:“其实也就这么多了,小舸说他从小就想造一艘大船,将来像他的先人一样,驾船到这些地方去看看。董远也很有兴趣,说要加入。我和裴椹商议后,觉得这事……或许可为。”
李玹一点点听着,最后道:“的确,不过眼下大周国库还不充盈,北边还不安宁,此事言之尚早。”
顿了顿,又柔和看着他:“蝉奴儿不必急,等阿爹给你一个富足安平的盛世,届时你便可实现你想做的。”
李禅秀摇头:“我没有急,我是想,那图中描述的一些作物,若是引进大周,或许能让百姓生活更富足。”
顿了顿,他也看着父亲,道:“我也想帮阿爹创造一个盛世。”
李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而后和他一起起身,到宫殿外,眺望洛阳的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