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这半年来成嫔异常难看的脸色,宫中众人很快信了大半。
他人纷纷感慨果然慈母心肠之际,永和宫中,正在陪德妃说话的六阿哥脸色却陡然难看了一瞬,看着眼前之人的目光突然也多了些什么,不过德妃此刻正忙着同六福晋打交锋,一时间竟也未注意到。
十几年来,六贝子府迟迟未有所出,哪怕心知大部分问题怕是出在自家儿子身上,但对于钮钴禄氏这个儿媳妇却仍是心下不喜居多。
但六福晋可素来不惯着这位,宫里贵妃还活地好好的,她们钮钴禄家的姑奶奶可金贵着呢!嫁给个不中用的就够委屈了,还想给姑奶奶气受,想什么呢?
离宫时,更是连看都不看一旁的六阿哥一眼,兀自进了轿子。这让本就心情不佳的六阿哥脸色愈发黑沉了几分。
同一时间,被变相在家反思的八阿哥心下竟也有一瞬空落落地:
“没想到就连七哥,也比爷幸运许多!”
看着窗外不断飘下的雪花,胤禩思绪不觉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成贵人铁石心肠,因着老七的腿对其诸多漠视,一心只想着重新赢得万岁爷宠爱,甚至不惜在七哥满月宴上做下种种可笑之事,整个人仿若跳梁小丑,将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
彼时年幼的胤禩还在想,不论如何,哪怕在不被汗阿玛瞧在眼里,比之七哥,他还是足够幸运的。
但再大些能出门后,很快他便发现自己错了,因为成贵人不着调,汗阿玛反倒愈发怜惜七哥,身边一应物什从未缺过,生怕旁人怠慢,逢年过节的赏赐比之其他阿哥尚要厚上几分。起码比之那时候的他,要好上太多。
再后来,赐婚之际,七福晋身世,容貌德行更是翘楚。
而如今更是……
胤禩知道,额娘出身如此,能在惠额娘眼皮子底下,偷偷端来一碗热汤,一碟香喷喷的糕点实属不易。这些年他也是时时感念,拼尽一切想为额娘,为自己争个体面。
可如今却不知为何,心下突然悲凉了起来……
门外,郭洛罗氏驻足许久,最后却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反倒命人套了马车,直奔宫中而去。
延禧宫侧殿,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如纸的良嫔,同为女人,郭洛罗氏一眼便看出来对方的想法,冷冷将一个白玉瓷瓶丢到来人跟前:
“这是前些时日爷缠绵病榻之际,九弟特意遣人送来的,不管额娘您是因着什么不想活着,屈辱也好,不愿见人也罢,但儿媳希望额娘您能知道,若是您没了,带给爷地只有坏处,断没有好的时候!”
紧紧盯着眼前苍白却不失秀美的脸,郭洛罗氏几乎一字一句道:
“额娘您记住,汗阿玛曾当众说出辛者库贱族,这一点不论您活着还是没了,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但若是您活着,所有人都会时时看着,汗阿玛是如何不愿善待一个陪了他几十年,为他生儿育女的无辜女人。
但若您因此去了,不说爷如何痛苦,日日为牵连了您自责不已,便是汗阿玛,也会认为爷对此心怀怨恨,日后只会愈发抵妨于爷………”
“如何选择,儿媳言尽于此!”
八福晋说完话,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冰凉的地板上,良嫔泪流满面,最后却仍是踉跄着起身,从瓷瓶中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药丸,生生咽下。
年后,教所有人惊讶地是,久病了许久的良嫔却是一改常态,每每宫中节宴,亦或重要场合总少不了这位的影子。哪怕真病了,也会强撑着身子过来。
良嫔本就生的极美,宫中女子又最是善养身之道,此刻美人面色苍白,美目郁郁总能教人生出一二怜惜来。再联想到发生在这位甚至宫外八阿哥身上的事,不免让人心生戚戚,感慨帝王之心当真凉薄。
康熙本就最是重名声不过,又因着众宗室大臣纷纷上书求情。为稳固朝堂,六月初,八阿哥总算是得以出府参政。
饶是胤禛,也不得不感慨老八对人心的笼络与把控,尽管连遭圣人训斥,这人甫一出府,浩浩荡荡地八爷一系声势仍是不落半分。
“四弟最近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后山,胤礽随意坐在树下,看着自家四弟拿起锄头,吭哧吭哧地在田间来回锄着地,这人一身寻常的灰长褐棉服,袖口处高高挽起,因着早前刚从南边儿巡查河口回来,整个人明显黑瘦了不止一个度,瞧着还真有一副老农的架势。
听说这人最近还在自家园子里辟了片庄稼,单看这熟练的架势,看来传言不虚。
胤礽闲适地给自个儿斟了杯清茶,掩下了唇角间即将溢出的笑意。若论苟,恐怕还真没人比得过眼前这位。
他这位弟弟,对汗阿玛的心思当真拿地准准地!
夏至已至,即便是在满是高杉竹木的后山,高空上,酷热的日头也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看着眼前人短短时间便汗流满面,胤礽悠闲地翻弄着手中的药经,丝毫没有上前帮忙地意思。
一直到将整片地犁干净了,胤禛方才喘着粗气在胤礽身旁挑了块儿石头坐下。
“有什么弟弟还真是羡慕二哥!”
不说旁的,就这份儿真闲适,无论是他在汗阿玛那里练习多少次,都装不来地。
接过递来的一大盏清茶,胤禛干脆仰头一饮而尽。明明是茶水本身还带着些温热,真喝下去却觉得整个人浑身一清,被热地有些混沌的脑子也瞬时清明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