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陵牵马立于她身旁,看着绯色夕阳下她满是畅快的脸庞,狭眸轻弯:“出来一趟,就这么欢喜?”
“那当然了,我又不像你们儿郎,可以成日往外跑。”
沈玉娇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转脸看向谢无陵:“若有的选,我下辈子也想当个男子。”
谢无陵:“嗯?”
沈玉娇:“那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在外行走了,想去哪就去哪,不必像现下这般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她就是不明白,为何男子往外跑,就是好男儿志在四方。
女子往外跑,就是抛头露面,不安于室。
这实在不公极了。
可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她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弱女子,也没那个本事挑战整个世间的规则,只能将这份愤懑不公,与谢无陵发发牢骚。
而这些牢骚,她也只敢对谢无陵说。
哪怕是她至亲至爱的父母兄长,听到这些话,定要斥责她满口胡言,荒唐疯癫。
这世间,唯有太子哥哥不会骂她。
他理解她、尊重她,更包容她。
沈玉娇此刻觉得快活极了,十五年来,第一回这样快活!
而接下来的十日,她和谢无陵一路往西,走过那些在闺阁之中所不能见到的,以墨字印刻在纸张上的风景。
山川湖泊,日月星辰,有好人也有坏人,更多是既好也坏的寻常人。
一路有暗卫保护,是以遇上恶霸恃强凌弱,沈玉娇也不必畏首畏尾,大大方方拔刀相助,体验一回江湖女侠惩奸除恶的成就感。
一直走到凤翔县,她和谢无陵一起抓了个恶霸。
看到苦主一家感激涕零地跪地叩谢,沈玉娇心底的那种成就感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哀伤所占据。
她将那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娘子扶起来,又给了那小娘子年迈的祖父祖母一笔钱,让他们重建家园。
离开时,那家人站在废墟前,仍是不断地朝她作揖。
沈玉娇上了马车,忍不住叹气。
谢无陵:“做了好事,怎么还唉声叹气?”
沈玉娇:“就是觉得心里难受。”
谢无陵:“嗯?”
“今日是我们碰巧来了这,才能救小郭娘子一家,免于恶霸残害。若是我们没来,小郭娘子就要被卖去给那个老员外当十八房姨太太,两位老人家就要被恶霸活活打死……小郭娘子她才十四,比我还小一岁呢。”
沈玉娇靠着车壁,柳眉蹙着,闷声道:“原来当大侠,并非我想象中的那么潇洒快意。”
头几天是欢喜的,可一路走来,目睹的不公与冤屈越多,心里愈发沉重。
原来这看似繁荣太平的盛世之下,还有这么多的可怜人,如蝼蚁,如草芥,苟延残喘,委屈求生。
她在长安高门里,穿的是锦绣华裳,吃的是精米细粮,在家有婢女仆妇,出门有香车宝马,那些从前视作寻常的日子,在旁人眼中简直是神仙天堂。
“等回了长安,我就和我阿娘说,今年不裁新衣衫了。”
沈玉娇道:“我每日也不用一顿六七道菜了,唔,两道菜就够了,一荤一素,再来个点心,很够吃了。省下来的银钱,拿去买馒头,买棉布,送给那些穷苦之人。”
谢无陵闻言,懒洋洋往宝蓝色迎枕一靠:“此次出来一趟,娇娇倒是长进不少,都会忧心民生了。”
沈玉娇听出他话中调侃,却也不恼,只点头道:“若一直待在家里,锦衣玉食的,从哪儿知晓这些呢?”
“太子哥哥,你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应当比我更需了解这些。”
少女乌黑的双眸望着他:“日后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呢,你若能当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他们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谢无陵看着眼前清婉娇丽的小娘子。
一晃眼,当年那个爱哭的小胖丫头也出落成亭亭玉立大姑娘,还会劝谏他勤政爱民了。
心弦,好似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
他迎上她清凌凌的目光,鬼使神差般开了口:“那你陪我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