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
他在烟灰缸里挑出一个较长的烟头抽,又想起什么似的,吐烟圈,自己最后都笑了,“福子,你觉不觉得现在特电影。”
“啊?”
他看着窗外的雪,“在这个下雪的夜,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美少年……多电影啊。”
我笑,开始收拾地上的衣服,我提醒他,“你卸个妆洗个澡吧,今天晚上你不是约了朋友吃饭吗?”
“哦,差点忘了,”他站起来,掐灭烟头,自嘲,“我明明是朝阳区最大方的男孩,却被一条一千块的围巾击倒了。”
我摸摸他的头,“你别找了,找东西跟找对象一样,你越想找越找不着,说不定你睡一觉后,就蹦出来了。”
雪越下越大,我央求出租车师傅先别按表,在摄影棚外边等我一会,这雪下的,不好打车。司机特不情愿地答应了,我小跑进摄影棚,在化妆室翻了翻,地上连一张纸片都没有。
出来时,前台回来了,特没好气地问我干嘛的。我说拍片时落东西了,见到一条围巾没有?骷髅头的?她说没有。
我心里开始怨自己,没事抽什么风,明天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儿,偏偏要今晚冒着大雪跑过来,白来一趟吧。行,既然找不着,我也心安了,待会吃饭去吧。
转身离开时,保洁阿姨正拉着一塑料袋垃圾出门,拉得费劲,我看不过眼,帮她拉一下。也许是太在意那条骷髅头围巾了,我一个眼花,阿姨的脖子上都能有骷髅头出现。啊,真要吃点什么了,都饿出幻觉了。脖子上有骷髅头纹身的保洁阿姨,多魔幻啊,简直可以写一篇小说出来。阿姨跟我道谢,嗯?不是幻觉,阿姨脖子上真围着一条mcqueen的骷髅头围巾。这混蛋的围巾!让我现在还没吃饭的围巾!阿姨倒是实诚,说是捡的,以为没人要,二话不说就还给我了,我有点过意不去,给阿姨塞了一百块钱。
我百感交集,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赶紧回出租车上,没开几步,一香河肉饼店还开着,我又央求师傅再等我会儿,买了一个香河肉饼回来,热气腾腾的,一车的香味。哪知道师傅闻不了这味,直开车窗,我也不好意思吃了,捂着诱人的肉饼到怀中,把围巾都捂热了。啊,饿得我耳鸣眼花,联想颇多。
亦舒在《喜宝》里写,喜宝在梦里,恍惚接到爱人的信,她舍不得拆,先把信捂在怀里,捂热了才看,跟我捂这香河肉饼似的……啊,这不是喜宝做梦吗。现实中她是被包养的剑桥女学生,挺不招人稀罕的,劲儿劲儿的,被包养也要有被包养的道德吧,但她天天勾引德国帅哥教授,人家金主都提醒她了,她还继续勾引,终于把人家帅哥勾引死了,多浪费啊,给我啊……
胡思乱想着,时间很快过去。到了郝泽宇小区门口,保安不让我进去。我给郝泽宇打电话,问他去跟朋友吃饭了吗,在哪儿呢,他说在他家楼下某个茶餐厅吃饭呢,问我怎么了。
“我没事啊,就是给你个惊喜。”
郝泽宇在餐厅里很好找,神采奕奕,我懂,丧劲儿只留给自己人看,在外人面前洒满阳光。啊,这样的郝泽宇看到围巾后应该会很感动吧。
咦,他朋友长得,怎么说呢,我刚看他一眼,连我俩的孩子在哪儿上学,我现在都想好了!完全是我的理想的孩儿他爸呀!我偷偷补个妆,我预想接下来的两小时肯定特愉快:郝泽宇感谢我找来了围巾,留下我一起吃饭,然后把我介绍给我未来的孩儿他爸……啊,一条围巾换一个生育对象,太值了!
哪想着走近时,恍惚听见孩儿他爸说太胖太胖了。啊,孩儿他爸,别这么说我们家郝泽宇啊,他可不胖。更近一点,才发现,他正拿着郝泽宇手机看我照片呢,还皱着眉头说:“你能不能换个美女当助理啊,你这助理跟头猪似的,太恶心了。”我一愣,突然决定不跟他生孩子了,竟然背后说我坏话!
郝泽宇笑笑,没接话,转头却看到我,脸上绽出笑来。我假装没听见刚才那话,拿出带着香河肉饼味儿的围巾。郝泽宇对围巾不怎么在意,却心疼我跑了那么远去摄影棚找,说一条围巾而已嘛。
我刚要摆大方说是顺带手的事儿,谁知道他把围巾围到我脖子上,送我了,“反正刚才我从网上定了十条,这回丢了多少条我也不怕了。”我哑然失笑,敢情刚才我白跑一趟呢。
“你坐啊,吃饭了吗?”
我赶紧说:“吃了吃了!”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怎么老问我吃饭了吗?我是因为适合吃饭而被派到人间的吗?
孩儿他爸也挽留我,“点了一大堆菜呢。”怎么,我就只能吃你们剩的啊。
但现实是,我只是特豪爽地说:“不用不用,你们继续聊,回见。”
我转身出门,郝泽宇追过来,说要送送我。他没穿外套,我赶紧让他回去,冻感冒了怎么办。
他说:“没事,我觉得我最近脂肪多,抗冻。”
我说谎说我开车来的,就在前面,我把他赶回去,走向我口中停车的地儿。没有车,下雪打不着车,我还没吃饭,天这么冷。我把手插进兜里,戳到一软鼓鼓的东西。啊,肉饼!香河的骄傲!救我命的香河肉饼!可肉饼怎么这么凉呢,刚才不还热的吗,我吃了几口。
这时候手机响,老牛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喜悦,“福子!郝泽宇要红了!”他说滕子君死了,其他明星都发微博,郝泽宇没发,网上都在骂他呢,评论好几万条呢!微博实时搜索第一名就是“郝泽宇为什么不发微博”。老牛说给郝泽宇打电话了,郝泽宇闹脾气说他不发微博。
“不发就不发了,你以他的口吻写点什么,反正他微博密码咱们都有,你就偷偷晚上发上去,尽量写得有情有义一点哈。”
挂下电话,我嚼着肉饼,一张嘴,雪都灌到我嘴里了,突然觉得挺没劲的。爸今晚还炖牛肉呢,我为了找围巾都没吃上,围巾找到又怎么样?给我涨工资吗?郝泽宇领这个情吗?滕子君死了,他还买了十条围巾庆祝!还让我白跑一趟!福子你是在干嘛?准备当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吗?我埋怨自己,肉饼扔到雪地里,脖子上围巾也扎眼,一块扯下来,扔到雪地里。什么mcqueen!不就是印着骷髅头的破围巾吗?还卖两千多!抢钱啊!设计师活着的时候,你们说这些骷髅头什么玩意啊,他死了,你们又觉得这些骷髅头特好看,疯抢!真没良心。
因为太气愤,我霸气走到路旁一家餐馆,意大利餐厅?贵怎么了?今儿不过了!我把肉啊海鲜啊贵的都点一遍,服务员问我不点前菜汤啊沙拉吗?不点!我又不是羊!吃什么草啊!
服务员问我点什么酒?谁要喝葡萄酒,一点味儿都没有!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要喝啤酒!这儿没有啤酒?快给上帝买啤酒去!我啪的一下把信用卡掏出来,服务员被我的气势震慑,赶紧去给我买啤酒了,我瞪着落地窗,呆成一座雕塑。
外边雪越下越大,车来车往,一条带有骷髅头的mcqueen围巾在路上翻滚,而我坐在名贵的意大利餐厅,又豪气地不看菜单点了一堆好菜。啊!真有一种焚琴煮鹤的快感!
此时,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了。你朋友说我像头猪,郝泽宇你竟然笑着默认了?真不够意思!我们可是一起跳过舞打过架的哥们啊!把愤怒溺死在食物里吧。
然而再大的愤怒面对结账时两千多的账单,也立马颓了。两千多?都够买条mcqueen的围巾了,可这两千多我吃肚子里了,那两千多我刚才扔在雪地里了。我后悔了,得回本啊。我肉痛地结账后赶紧跑出去找围巾去,扔围巾那地儿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只留下我悔恨的心。
看来我真不适合发脾气,这一顿脾气发的,小一月工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