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情况不太好,丁一没有犹豫,挂断了电话就开始买回去的机票。
丁一爷爷叫丁永祥。两年前,丁永祥被确诊为老年痴呆。最开始一年还算正常,近一年来,已经出现了认知障碍。和丁一的最近一次通话,已经认不出她是谁。
算下来,丁永祥一共有六个孩子,丁一的爸爸排行老末。丁一有两个姑姑,三个伯伯。只是大姑和二伯,在很早的时候就过世了,丁永祥可以说是经历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尤其是丁一二伯过世时才二十出头,丁永祥遭受不了如此的打击,一年之内掉光了所有的牙齿,从那之后性格就变得孤僻起来。大伯年纪大了,三伯家的媳妇又不喜欢自己的公公,所以赡养爷爷的工作就落在了丁一和她姑姑家。
丁一爸爸几年前出车祸,导致了截肢,所以丁一的妈妈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撑起了照顾爷爷的重任。
在平日里和丁一短暂的交流中,也不经意间透露出对照顾爷爷这件事的抱怨。丁一能够理解,现在丁永祥又不认人,还会经常偷跑出去,每次出去一找,就是一整天。派出所也不知进了多少次,论谁都会感到疲累。
大部分的时候,丁一都是安慰妈妈几句,然后若无其事地岔开这个话题。她能够理解妈妈,但是也不想听妈妈的抱怨,毕竟她抱怨的是自己的爷爷,爷爷是她小时候生活的惊喜源头。
丁永祥经常会从自己自行车后座旁,挂着的大布袋里,掏出好吃的给丁一。有时是一根火腿肠,有时是几根棒棒糖。丁一每天都期待着爷爷能来,晚上写完作业后就在树下坐着,等着自行车转动的吱呀声。那吱呀声一响,爷爷就要来了。
有一次丁一爸爸喝醉了酒,又在家里发疯。吓得丁一边哭边往外跑,迎面就遇到了来她家的爷爷。爷爷直接一声怒吼,就镇住了正在发疯的丁爸。
那时候丁一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爸爸也有害怕的人,那就是害怕他的爸爸。
“爷爷。”丁一在飞机上倚靠着窗户,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想着,“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飞机落地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在去医院的路上给陈烨报了个平安。越是接近目的地,就越害怕。家里面还没有新的消息,此时此刻,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到了相应的病房,丁一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得多。几个伯伯和姑姑,还有自己爸妈,以及堂哥堂姐们,能回来的,全都守在了病床旁边。
还好,选了一个单人病房,没有旁边人打扰。她刚一进来,围在床前的人立刻散出一条道路,好像就在等她来一样。
丁一心里有些不安。
凑近一看,丁永祥正躺在床上,右手打着点滴。丁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上次视频中,爷爷脸上还有一些肉,现在一瞧,骨头仿佛下一秒就能刺穿皮肤一样。整个人瘦削的,就像冬天里的枯草一般。
“爷爷,我回来了。”好不容易忍住哽咽,牵出一点笑容,还补了一句,“我是一一,你孙女。”
丁一不确定,丁永祥这个状态,还记不记得自己。病床上的人看到她,那本来油灯枯尽的眼睛,突然闪起了亮光。干枯的手,一把抓住了丁一的胳膊。
周边的人被吓了一跳,也往前凑了一下,以为丁永祥要说些什么。
可丁永祥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偶尔有几个奇怪的声音从紧闭的嘴巴里传出。其余的人都觉得是他在试图开口说话,只有丁一知道,这是丁永祥在用自己全力时,发出的声音。
因为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此刻竟像铁钳一般,仿佛可以把骨头捏碎。丁一忍着一声不吭,她觉得爷爷是想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她,但一时掌握不好力度。
丁一的手,覆在了丁永祥的手上,轻柔地拍着:“爷爷,这回我能在家里待好久,等你出院了我就天天陪着你。”
病床上的人仿佛听懂了这话一样,用力把丁一往他那边拉。力道过大,丁一忍不住“啊”了一声。丁永祥听到丁一痛苦的呼叫后,钳着的手立刻放开了。下一秒,就挺直了身体,在床上抽搐起来。
身边的人向潮水一样涌了过去,有人往外跑着喊着医生。丁永祥的状态急转直下。
十点推进了icu。
凌晨一点,尿血。
凌晨两点,器官衰竭,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家里的人坚持抢救,准备手术。
凌晨三点,经过评估不具备手术条件。医生建议,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一出,在场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没人说话。
还是丁一先开口了:“走吧,爷爷也想回家了。”没人想做这个坏人,那就自己来吧。
回家的路程很短,等一众人把丁永祥抬到床上安定好之后,也才三点半多一点。
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已经开始有人安排天亮后大家的工作,还有一个刺耳的声音说着:“去找衣服吧。”
丁一知道,说的是寿衣。这寿衣是丁永祥自己准备的,被查出老年痴呆后,他就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准备了好了一切。她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没有理会他人的动作,只想在最后一刻,好好地陪在爷爷身旁。
手臂上传来了一阵痒意,低头看去,是丁永祥的手。那手停留的位置,有一圈淡淡的紫痕,是先前丁永祥抓过的地方,已经显现出了淤血。手的动作很轻,就像在抚摸一样。
丁一确信,这一刻的爷爷是清醒的。他正在用手,拂过丁一的伤痕。泪意立刻涌了上来,丁一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