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风声细细。
纱罩下的灯光分外明亮,照着李朝琰神情专注的半边侧脸,从这种角度望过去,居然看起来有一种脉脉柔情,多了一丝以往不易察觉的温润之气。
眉宇就似一笔湿漉漉的水墨,翻涌着淡淡的潮气,在她的瞳仁里一点点晕染、柔化。
原来,她是这么喜欢面前的这个少年男子,就连他做任何事,她都觉得,是那样好看。
晃神间,李朝琰长指挑起了一抹白花花的药膏,在熹色的膝盖伤处按了下去,这一下,带有些微凉意,刺得熹色微微皱眉。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难受,熹色很快放平了黛色的眉弯。
他贵为四海之主,大抵是从来不会自己亲手去为旁人上药的,动作因此显得生疏而笨拙,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太精细的事。
熹色感觉到膝头火辣辣的伤处,被冰凉的药膏抹匀覆盖,不一会儿,便化作了清爽的感觉,先前打弯都困难的右腿,这时也慢慢能扭两下了。
“这么大人了,怎么走路还摔跤呢,两只眼睛长着当灯笼,光打灯不看物。”
李某人喜欢阴阳怪气,一张嘴就让人噎住的毛病,总也改不了,熹色脸上的温柔一凝。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
他上了药,用绢帕裹住指尖,将残余的膏状物擦拭干净,便将帕子丢在一旁。
一眼瞥去却发现,骆熹色把脸颊鼓着,鼓得跟拖油瓶内有乾坤的腮帮子那么大,不同的是,她那里边,大抵都是气。李朝琰用方才上药的食指,往她脸蛋上一戳。
啪嗒,霎时河豚泄了气,肉眼可见地瘪下去了。
李朝琰低眼看了看她,笑道:“怎么了?”
骆熹色抱怨起来:“我明明是为了追你,追你弄成这样的,你只讥讽我……”
李朝琰被一顶从头兜下的罪帽扣得死死的,呆了呆,继而又笑:“我心疼你,怕你以后重蹈覆辙,所以才说这样的话,刚给你上完药呢,小白眼狼,没有像你这样的没良心的!”
熹色早就不是第一次被他数落没良心的,动不动“小没良心”“小白眼狼”,而她呢,听了居然一点都不感到被戳脊梁骨那般愠怒,反而受得心安理得,进而有几分洋洋得意。
等那药膏开始发挥作用了,李朝琰把熹色膝头的绸裤放落。
裤料轻薄,微风能穿透丝线的经纬,凉意一直刮到小腿肚上。
熹色在他怀里坐着,哪里也去不了,正想开口说话,李朝琰忽然垂眸。
“色色,你在吴中,还有什么亲眷没有?”
熹色怎么也没料到他突然问及这个,怔了半晌:“怎么了?”
李朝琰扯了下唇角,手掌抬高了一点,在熹色置于腹前的手背上覆住。
“以前不是外室么,我没考虑那么多,如今不同了,”他顿了顿,笑意放深了一些,“色色,我想要你,要你做我光明正大的皇后,所以你的亲人,便也同是我的亲人,我自然当作长辈一般敬着。若是有,便把他们都接来吧。”
她万不曾想到,李朝琰思虑如此周全。
可她却只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她摇了摇头:“我不是吴中人,我在吴中也没有任何亲戚了。”
她娓娓道:“我三岁的时候,因为家中长辈犯事的缘故,骆家女眷都被充作了官奴,我就是从那时起,被运往了吴中,便自此后,在那里待了十几年。三岁的时候很小,我也没什么记忆了,更不曾学会一句半句家乡俗语,我连自己以前是哪个地方的人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好像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好像住在大房子里,屋子里有很多人,娘亲抱我,放在腿上,屋子里那些人来来去去地逗我……”
她的亲缘,比他还淡薄,身世孤苦伶仃,其实若不是遇到了裴元谨带她来长安,她在吴中,只怕难逃乐伎的宿命。
李朝琰从小就讨厌自己的阿耶,先帝在位时荒淫无道,宠妾灭妻,也不怎么喜欢自己的母亲,她操控着自己的一切,不容有半分忤逆。
除了妹妹,他也算不上有什么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