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色的眼圈儿猝然地溢出了潮红,一股热意闷在胸口,驱使着她,快步走了进去。
屋外只有伺候的一名女史,见到她来,朝下福了福身,没有说任何话,便放她进去了。
熹色拨开房檐下的垂帘,径直步入内寝。
他此刻正坐在灯下,依旧那般沉静、安谧、专注地握着刻刀。
但无论他做什么,视线都是不动的。在他的双眼上,蒙有一条素色的浸有药汁的绸带。
桌上的一盏灯,根本不是在为他提供光明,更像是在提醒旁人,在黑暗深处坐着他这么一个人,莫要摸黑而来,碰着了他。
李朝琰虽然眼前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也感知不到光亮,却也正因如此,耳力比从前更佳。
这人的脚步声,很乱。
气机更乱。
他勾了下唇角:“是谁?”
熹色呢,看到这样一幅场景,胸中的酸涩汇聚在一处往喉头涌,差点儿便化作了一记哽咽,从口腔中溢出。
她好在控制住了自己,慢慢地朝着李朝琰走了过去。
宫灯下,李朝琰侧身而坐,清逸而单薄的身影被灯火的光晕勾勒出了宛如画纸上翩翩佳公子的轮廓,这般去看他,竟无从前的一丝意气风发,整个人内敛起来,收去日月之光,便如一方温润的萤石。
风雪如晦,萤石岿然。
熹色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一道奏折。
因为双目失明的缘故,中书令递上来的奏折已经改成了竹简,李朝琰在批复时用上了刻刀,刻完以后,方便用指尖触摸查检谬误。
这一转变,也坐实了百官心中对于皇帝失明的猜疑。
奏折递上去之后,批示下来就变成了竹简,联系到长安诸多传闻,陛下这是看不见了啊。
看来郭太后果真是对李朝琰用了奇毒。
熹色忍住胸中的酸涩疼意,颤抖的小手抬起来,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手掌纤细的影子,因那一盏桌灯,投映到李朝琰白皙的脸上。
绸带下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闭合着,仿佛什么也感知不到。
他耳梢捕捉到一股微弱的风,扑动着额前细碎的绒毛,便微微侧脸,转往熹色所在的方向。
旋即笑道:“怎么了?”
试探他?
笑声击在熹色的耳膜上,一阵刺痛:“不用试了,确实看不见。”
熹色的心因为他轻描淡写仿佛已经看透生死的一句话,一瞬间难过到了极点。
他继而朝她伸了伸手,柔声道:“色色,过来。”
熹色一怔,她并未发出任何动静,李朝琰就那么确信,一定是她吗?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把自己的小手,滑进了李朝琰的掌心。
他用了些微力道握住,不费吹灰之力,轻盈一带,熹色跌坐进了他的怀中,被他一双臂膀圈得再也哪里都去不得。
一路栉风沐雨的跋涉,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疲惫,却在此刻,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熹色说不出话来,唯余哽咽。颤抖的唇中,溢出丝丝弱音。
他的手,从身后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修长的指贯穿进她乌黑的发丝里。
力度极轻地摩挲,让熹色舒缓下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