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玉大概知道是谁来了,也料到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干嘛,不敢掉以轻心,担忧地提出要跟着凤辰一起来。她以为凤辰会为难,没想到他很自然就同意了,倒是叫她意外。到了新县的府衙,天色尚未太晚,云边还挂着绚烂的彩霞。衙里的县令、县丞、主簿、教头、捕快全部都在,但是衙里肃静无声,一片极致的庄重。进了后院,果见四个太监等候在一栋小楼门口,推开门,屋内十几张椅子上都坐着人,有几个白锦玉好像在大兴宫里见过,有点眼熟,但是大部分都是生面孔。屋内众人一见凤辰,犹见满室生辉,齐齐站起,抬手欲礼,张口却被称呼卡住,顿得僵立。凤辰微微含笑,向众人扶手相揖,简简单单的动作,不卑不亢,风华绝代,吸引了室内所有人的目光。众人也无声向他作揖,默然中完成了见面礼,白锦玉这才上前向众人欠身行礼,一抬头,却见众人都奇怪地打量着自己。他们被一个太监引到二楼,在门前,太监轻言轻语道:“陛下,晋王殿下和……”他看了看白锦玉,重新组织了道:“晋王殿下到了。”白锦玉不知道为什么把她就给省去了。房里传来凤越的声音:“好,请晋王进来!”太监毕恭毕敬地推开门,凤辰和白锦玉一前一后步入室内。室内灯烛明亮,只有一个年轻的身影立着,一身蓝色的襕衣,沉敛而又朝气蓬勃,焕发着大徵朝革故鼎新的气息。十个月的时间,残酷的政治斗争,让一个少年成功蜕变为了一个成熟有为的青年。“皇兄,”先于凤辰,凤越开了口:“皇兄辛苦了。”凤辰微笑,回眸身后让白锦玉一同拜礼。白锦玉上前,凤越已经十足沉稳的眼睛忽然紧紧地盯着她:“你……你是……”极度的惊诧。他这表情让白锦玉和凤辰看不明白,二人正相视,凤越已道:“这是妃嫂嫂?”这个问题问的简直让白锦玉无语,她心中正想奚落凤越当皇帝是不是当傻了,忽然脑中一警,觉察出了什么。面对凤越的问题,凤辰当然道:“是,陛下何以有此一问?”凤越低眉自言自语:“那她是谁?”说完,就对着门外令道:“楚公公,去传晋王妃和小世子来!”白锦玉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晋王妃?如果这世上还存在晋王妃这个称号,那她不就是?如果此刻还能再出现一个晋王妃,那么……只能是苏丽华了。还有,小世子……奈儿!这么说奈儿也来了!等待的片刻,白锦玉一颗心剧烈跳动,一会儿像在火里,一会儿像在冰里,额头后背成绺的汗水淌下,也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无事。”头顶身侧响起温煦的声音。白锦玉抬起眼眸看向凤辰,他的眼睛如水如月澄清一片,她的心一下就平静了许多。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声音:“娘亲,我们是不是去找小皇叔一起用晚膳呀?”一个和白锦玉一模一样的声音温柔地回答他:“是啊!奈儿记得不能再喊小皇叔了,要称他陛下。”真的是苏丽华!白锦玉的眉毛高高挑起,下一刻,门就推开了,一个娉婷柔软的身影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儿从如玉的光影里走了进来。“奈儿!”白锦玉一看见数月不见的奈儿,什么顾虑担忧紧张都抛到了脑后,飞奔上前蹲下身子将他上看下看。奈儿小小的个子长高了一点点,但依然是似粉团捏成的脸蛋,乌溜溜圆圆的眼睛,身上哪一块都是嘟嘟的可爱。很可爱,不过,就是此刻傻掉了!只见他眼睛睁得桂圆一样大,愣愣地盯着白锦玉的脸,足足有十几个呼吸,又仰起头去看她身侧的苏丽华。“怎么会有两个娘亲?”凤辰这时也走了过来,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奈儿的小脸。奈儿看见凤辰一怔,下一刻就扑住了他的腿:“父王!父王在这里,娘亲没有骗奈儿!奈儿好想父王呀!”凤越惊讶地问凤辰道:“皇兄,这是怎么回事?”凤辰回身走到他面前,一掀衣袍跪地:“陛下,臣有事禀奏!”闻言,苏丽华松开了奈儿,走到凤辰的身边,拽裙跪下:“陛下,民女亦有事是秉奏。”白锦玉没有什么想秉奏的,但是也跟着扑通跪了下来,奈儿见状,小腿一弯不由分说也跟着大人跪了下来。白锦玉和苏丽华一个在凤辰左边,一个在凤辰右边,还有一个小奈儿,四个人在凤越面前跪成了一条线。凤越愣了一下,道:“你们先起来。”伸手先把奈儿拉了起来。其余三人未动。凤越加威道:“朕不想说第二遍。”凤辰于是起身,白锦玉和苏丽华也跟着起身。“娘亲?”奈儿探头再看了看白锦玉和苏丽华,非常迷惑。,!白锦玉一指抵唇,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示意,奈儿两手捂住小嘴点了点头。“你二人是怎么回事?谁才是晋王妃?”凤越打量着白锦玉和苏丽华。白锦玉还没张口,苏丽华已道:“她是。”白锦玉心里一跳,苏丽华承认这个她还是很感意外的。只见她施施然俯身以头顿地,埋首在交叠的手背上,道:“陛下请听民女将事情原委道来。”凤越凝眸看着脚边的苏丽华,道:“你抬头说话。”“遵旨。”苏丽华从地上直起身子,抬眼坦然地看凤越:“陛下,抱歉,这一路同行民女犯了欺君之罪。”凤越不语。苏丽华道:“她是我的姐姐,名唤白锦玉,如您所见,我们是一母所生的孪生姊妹。我们的爹爹,是庐州城内一个小老百姓……”她微微堵了一下,接着道:“我们八岁那年爹爹早故,母亲改嫁苏策,我随母亲入了苏府从此改姓为苏,姐姐故土难离,为庐州当地翠渚闻氏收养。”凤越敏锐地道:“你不是苏策的女儿?”苏丽华点点头:“对。我本名应是白丽华,只是姓氏改得早,苏策也是十年前才赴京任职,是以长安人都以为我是他所出,其实不然。”凤越道:“先帝将你赐婚与晋王,何以最后晋王妃却是你姐姐?”苏丽华再次对凤越叩首:“这是民女与苏策的不对。当年婚期在即,民女却不幸染病卧床,为了不误婚期,故而求助与我天生一样的姐姐代我嫁入晋王府,待我病愈之后我才与她又换了回来。”白锦玉和凤辰交换了一下眼神,苏丽华这是大量的去繁存简避重就轻啊!苏丽华怎么会帮他们掩饰?她为什么要帮他们掩饰?凤越若有所思。苏丽华继续道:“只是民女与姐姐调换后,发现晋王对姐姐已一往情深,天长日久民女为之感动,故而在一年前我托事将姐姐从庐州引到长安,将她还给了晋王殿下。”她看了眼白锦玉和凤辰,道:“看起来,他们现在已经难舍难分了。”凤越叹奇:“这世上还会有女子将夫君拱手让人?”苏丽华顿了顿,道:“我与晋王是清白的……与他成亲的不是我,他心里的人从来也不是我,其实他并不能称作我的夫君,我也不觉得他是我的夫君。”苏丽华讲完,所有人静默,奈儿不敢闹腾,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地看着大人。默了一阵,凤越问向凤辰:“她所言属实?”凤辰道:“属实。”凤越一阵不语,沉吟:“难怪从前会传闻晋王夫妇关系冷淡,原来是两个离心之人。”忽然,他抬起头道:“那朕幼时为朕变夜明珠的是哪位?”苏丽华一脸茫然,凤辰像是听了个新奇,最后视线自然落到白锦玉身上,白锦玉承认:“是我。”凤越道:“那晚我在晋王府中喝茶时,晋王夫妇已经情意绵绵,看来那时一定也是你了。”白锦玉脸热地瞄着凤辰,点点头。凤越又道:“那皇兄被捕后与我在晋王府里叙话的……”白锦玉道:“还是我。”凤越叹道:“世上孪生兄弟姐妹何其之多,没想到竟有如此相像的双姝,”定了定,他悠悠道:“这么说来你二人都和苏策并无血缘关系。”凤辰已领会他的意思,道:“苏策和凤麟投敌卖国,今日俱已被捕,现在恒州府牢,厉国王太子金奉烈业已束手就擒,可作陛下与厉国交涉之资。”“好,”凤越目光闪动地看着凤辰,良久无言,继而慨叹道:“朕知道皇兄是被冤枉的,朕在长安早就听说你在南境舍生忘死……凤室有愧于你,而皇兄依然以赤子之心担当重任,视死如归,不计得失……实在令朕由衷钦佩。朕这次带着这些人来南境,就是想叫他们身临其境看一看什么是赤胆忠心,国之脊柱。”他昂扬振奋道:“朕这次就要为你恢复名誉!”白锦玉听得浑身一紧,当即就露了怯道:“恢复……成什么啊?”凤越道:“妃嫂嫂放心,一定让你们恢复皇籍,重返晋王府!”凤越这里称呼她为妃嫂嫂,实际已经是对她的一种承认,但是白锦玉现在已经完全没法感恩这个了,凤越说是要恢复凤辰的皇籍啊!白锦玉觉得头脑晕眩呼吸困难。凤越还以为白锦玉是太高兴了而震惊,补充道:“朕已经下令将栖鹿台拆了,往后长安再也没有那种监视兄弟离心离德的事情了。”白锦玉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急得都要哭了,无措求救地抓上凤辰的手:“夫君,你……你不能负我。我都听你的话提前撤离云城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凤越和苏丽华都不解其意地看着白锦玉和凤辰。白锦玉直言道:“夫君答应过要跟我回翠渚的,如果恢复了皇籍,就以翠渚那条天下皆知的门规,他怎么跟我回去呀!”凤越震愕地看着凤辰:“此话当真?皇兄要入翠渚?不可,皇兄经天纬地之才应当为国效力,如何能埋没于江湖?!”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白锦玉道:“怎么会埋没?古时的陶朱公在朝能够匡扶国家,在野能够富甲天下,是人才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我们庐州翠渚兴百业、为民祉,都是正经八百做实事,夫君去了一定能够发挥所长,另有一番作为。”凤越凝色不怒而威,苏丽华也拧眉给她暗示,白锦玉这才想起自己这是在犯上,凤越已不是秦王,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弟弟。奈儿也被慑住了。室内一阵无声,最后所有目光都汇聚到凤辰的身上,白锦玉和凤越都十分紧张的看着凤辰,只等他表态。凤辰看了白锦玉一眼,转向凤越,莞尔,温声道:“陛下,既然臣是一级一级削的,就让臣一级一级恢复吧!”凤越哑然:“皇兄……”凤辰向他俯身拜礼:“这样也合乎规矩,可以服众,望陛下成全。”凤越眉心紧皱:“皇兄,朕都没有计较这对姐妹的欺君之罪,你还……”“陛下,”苏丽华跪倒在地:“欺君之罪就请赐我一人,一切因我而起,我姐姐和晋王都是无辜的,我愿以余生来偿还我犯的罪,请不要为难他们。”白锦玉和凤辰都凝目看着她,她的此举也让人不解和触动,一时叫人见之胸中难以明述。“你要以余生还清你的罪?”凤越问苏丽华。苏丽华抬首,看着凤越:“是。”凤越伸手把她牵起,道:“那你跟朕回长安吧!”白锦玉和凤辰都呆住。白锦玉看着凤辰眼睛瞪到最大,眼中的意思是:不会吧?回长安啊?是那个意思吗?不是我想多了吧?凤辰从目瞪口呆中很快回神,点了下头。白锦玉心跳得砰砰响,苏丽华的确风姿绰约,可是她比凤越大了有六岁啊,凤越小小年纪胆子居然这么大!可转念一想,一个连皇位都能收入囊中的人,收一个正当最好年华的苏丽华又有什么奇怪呢?!云散天朗,白锦玉霍然绽出一笑,跑过去把奈儿抱了起来:“奈儿太好了,娘亲可以带你去庐州啦!”憋了半天的奈儿终于能说话了:“我有两个娘亲吗?”苏丽华的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摸了摸奈儿圆圆的脑袋。阴冷潮湿的大牢里,苏策不知道何故被人拎进了一个单独的牢房,穷途末路的他瘫坐在一张肮脏发硬的草甸子上。忽然,一阵轻盈而沉稳的足音缓缓向他靠近,他直起身子,逆光看见一个熟悉的、纤细的身影向他走来。那身影披着斗篷,苏策虚眯起眼睛,直到那身影走到他跟前,在他面前蹲下与他面对面,他都不是十分确认是谁。来人抬手往后掀去斗篷的帽子,微亮的烛光照亮了她秀致的鹅蛋脸。“你是白锦玉还是苏丽华?”“苏丽华。”苏策顿时振起精神,双手握住了铁门:“丽华!丽华!你怎么来了?你来救爹了?你快救救爹!你主意多给爹想想办法!”苏丽华鼻子里哼出冷笑,好似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救你?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到这个地步,我怎么舍得救你?”苏策木愣住,在昏暗中再仔细瞧了瞧她那张明丽的脸:“你是丽华吗?不对,你是白锦玉!”“不,”苏丽华笑了一下:“不必怀疑,我就是你的好女儿,苏丽华!”苏策的眼睛中跳着烛光,压着声音道:“你说你害我?你何意要害我?”苏丽华默了默,脸上仍然挂着美丽的笑容,只是这笑容让苏策看来不寒而栗。“才十六年,你难道就贵人多忘事把庐州那家失火的裁缝铺、还有那个葬身火海的老实人给忘了?”苏策的脸一瞬间色变:“你知道了?!”苏丽华道:“我一直都知道。”苏策声音发冷道:“一直是什么时候?”苏丽华道:“在庐州的时候我就知道。”苏策向后缩去道:“你怎么知道的?”苏丽华脸色陡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从我撞见你在我爹的床上和我娘行苟且之事、听到你们在谋划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害死我爹开始,我就知道了!”苏策脸色大变,甚至呈现出一种惊恐:“你……你……”苏丽华道:“自从得知你们的阴谋,我就守在爹身边寸步不离,但是,那一日,我只是午歇了一小会儿,你们就……你们就得手了!”“你们一个贪图美色,一个贪图富贵,为了满足自己肮脏的欲望狼狈为奸,竟丧尽天良使人纵火将我爹活活烧死!我爹……真的太惨了,从我爹死的那日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为他报仇!”苏策望着眼前这个浑身燃烧着恨意的女子,头皮发麻。苏丽华冷静地回忆道:“小的时候姐姐走了,我心里和她一样想离开,但是我没走,因为我深知只有在你身边才有机会杀了你!可是没多久,我就发现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你和文若兰,呵,我的母亲,可谓臭味相投,对功名利禄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所以,”,!她的眼里闪过晦暗的光:“我决定了,我要让你们爬到最高,再坠落下来!要让你们彻底失去毕生追逐拥有的一切名利富贵!这才能让你们痛到切肤,才是对你们最好的惩罚!”听到这里,苏策彻底地震恐了,一反刚才的后缩,猛地冲上来“砰”一声抓住铁门:“难道我今日的一切都是你步步为营的结果?!”苏丽华嘴角一弯:“不然你以为扶文国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有蝗灾?”苏策紧紧盯着苏丽华。苏丽华倾吐一口气:“去年春天我特地去了扶文国,忙碌了小半年,不过很好,一切都按照我的预想发展,蝗灾、战乱……”苏策声音发抖道:“所以你怂恿我陪先太子出征,就已经想好了要在南境的战场上让太子殒命?难道你就是杀太子的人?!”“愚蠢!”苏丽华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杀得了太子?不过,我杀不了自然有人杀得了!我只是将你们在日冕之日要围剿晋王府的消息透露给了萝筵山庄!”苏策冷汗浸透里衣:“难道说,你当年让我向先皇献‘日冕之年,先铲权臣再除晋王’的计策时,你就已经想到了要在我陪同太子亲征时将他杀了?”苏丽华道:“不仅如此,我还想到了太子出事之后,你一定不敢回京领罪,一定会变节投敌。”苏策骇得好像完全不认识眼前的人:“你、你……小小女子,阴险若此,你太可怕!”苏丽华道:“可怕吗?你当时不是说是个好计策吗?”苏策突然道:“那栖鹿台,你要我向皇帝谏言修建栖鹿台是什么目的?”苏丽华沉默了一会儿,继而道:“它有好几个用处,不过其中之一不是让你苏大人深得圣心,为日后的平步青云打下了基础吗?”苏策怔木半晌,突然一笑,笑得扭曲:“你太费心了,你如此大费周章才让我走到这一步,真是太愚蠢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晋王,这样我就被你连累,也能从高位一下落空!”苏丽华道:“你以为我没想过?!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吃苦受累也要成为长安最优秀的闺媛?对,嫁给长安最有权势的人,再杀了他,这是一条捷径。”苏策道:“那你为何没有对晋王下手?”苏丽华定住,胸口一阵剧烈地起伏,许久,她终于平静下来:“你还记得宋茗吗?”苏策愣了一下,道:“宋全的儿子?”苏丽华道:“对,就是那个因为我被婚配给晋王而殉情的宋公子。”她凄然一笑:“人人都觉得他配不上我,我不会看上他,更不会跟他私定终身,其实……宋公子学贯古今、为人正派、温厚善良,我们是真的两情相悦,我也是真的:()一妃虽晚不须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