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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回 毛橘塘一服药妄居富贵 胡员外百万户献作人情(第2页)

却说毛橘塘白得了十万金银,一时用不尽,又不敢搬下船来,昼夜忧思,反添上三件大病,第一件,怕日久随营,没处安顿,被人知觉,禀到四太子营里,从前追出来,不是福到是祸。第二件,“太子爷原说只赏这盐,还要这船载兵,不久要来封船,这些银子可在那里堆垛?”第三件,这些营里官丁,个个知道毛蛮子赏了许多官盐,大家要来抬几包去,几番来龋竹山(橘塘)自己知道盐中有物,不敢送人的。这些金兵只道他悭吝,白白得了许多官盐,一包也不肯舍,常发狠要来平抢些去:“难道是你毛蛮子用钱买的不成!”因此有了三件忧愁,弄出一件怪病来,像是气蛊,又像是酒胀,腹中彭彭虚胀起来。又有三个相厚的娇滴滴青楼,昼夜盘弄。

那毛蛮子有一件春方,是金枪不倒夜战十女的,只要求一个海狗肾,要进与四太子,是无价之宝。那日就有一个医人找将来,要骗他的。

你道是甚么东西:

本草名称腽肭脐,一雄能御一群妻。

才来水底同鱼戏,又到沙边似犬栖。

性本发阳能下壮,力堪纵欲使人迷。

只因好色心无厌,借狗为人亦可悲。

原来这海狗肾出在东海文登、胶、莱地方。一雄能周百个雌的,因此在群母狗中,打不出个雄的来。况他灵怪多力,只在海岛中石上眠卧,再不肯上岸来的,如何拿得他。因此那捕他的渔人,看那岛中有狗的踪迹,即便撒下密网长绳,套住他的脚手,便钉钩钩祝先尽他走个极力,我这绳上倒须钩越扯越紧,渐渐扯到皮里,疼痛起来,然后用力一收,海狗护疼,慢慢扯陇来,扯到岸上。那些百十个狗子,都走下海里去了。所以打的真狗,断断得不着个雄的,只好将女妆男,以假作真,骗他百十两银子。使油浸透,那里认去?又有两件假东西,可以当做真的:一样似海猫,比狗一样,只是嘴略平些;一样是海豹子,比狗一样,只是皮上有些花斑。此二物极易得的,虽是真髟已髟巴,却又不如狗的中用。总是有真髟已髟巴的偏是假狗,有真狗的又是假髟已髟巴。那医者急于取利,只得把那些阳起石、海马、蛤蜊、肉苁蓉一般发阳热药,齐齐做起,奉承那眠阳的老先生。略一举阳,就说是海上仙方,从此再不软了。那知此一服热药,便做南宫吉的胡僧春方,久久力尽精竭,阳枯火虚,无不立死之理。

今日毛蛮子得了这个假狗,如异宝一般,慌忙走入营来,见四太子在营里踢毯,站在一边,不敢惊动。四太子见毛蛮子进来,拿着一个黄油绢纸,包着个甚么东西,打着番语问道:“甚么物件?”毛蛮子跪下道:“是海狗肾,前日王爷要找来合药的,今日才寻得来。”原来金兵取了东京,得的妇女万千,恣情行乐,只要这个春药。今日见此至宝,如何不喜,就赏了一个大元宝,留他饮宴,打着紧急鼓儿顽耍。因说:“不日要往南攻打扬州,过了镇江,直取江南。闻说扬州富庶繁华,怕兵一到,发火烧坏了城池,须先发一枝大兵,去招抚那些盐商们,恐怕惊走过江去,没人助我的兵饷。”只这一句,把个毛橘塘提醒,也是他官星有助,即跪禀说:“王爷如要招抚盐商,医官有一个绝好的相知,是盐商胡员外,有百万之富,但得前去叫他为内应,可省十万大兵。但小人不知用兵,只好做的文官,须得一大将同往镇守,催办粮钞,接济江南,才可进兵。”

兀大喜,即日申请金主,先把毛橘塘使领扬州都督之印:“明日即发你同阿里海牙,领兵三万,从旱路同行。”兀自和干离不一路攻打淮安,到瓜州会齐过江。毛橘塘磕头如捣蒜,谢了又谢。那盐船上千万银子,才有了着落;这些忧愁病肿,被喜气一冲,就如吃了一帖入黄汤,一时消散了。一出营来,传闻他升了扬州督抚,谁不尊敬,早有营中的南兵们投见的手本不下几千。那毛橘塘真是富贵一齐来,想了想:“这千万金银随营南去,何等妥当。一到扬州,不知还得盐商的多少珠宝。

如此泼天之富,岂不是天送将来!”正是人心如此,天意不然;总是造化愚人,无所不至。

这毛橘塘一面大弄起来,做了二品服色、蟒袍金带、执事旌旗,每家备吃贺酒,大吹大擂,金鼓喧天,准备点兵南下。那营中原有扬州兵丁,发了百十人先做奸细,去勾引盐商为内应,不题。

每笑天公罔善民,常将财色赚愚人。

蛾因投火偏张焰,鱼为贪钩更设纶。

恶贯满盈仍遂恶,身名奢泰始亡身。

明明慈母容骄子,暗使功曹报鬼神。

这毛橘塘泼天富贵不求自至,安排南伐不题。原来当日替汴梁盐商说情时节,有一人姓王名敬宇,是扬州人。自失了盐船,逃回扬州,还有些账目在汴梁,使他亲弟王二官人,改名王文举,在水营里充了兵叮听得毛橘塘升了扬州督抚,不日过江,情愿来投作细作,上扬州传与哥哥王敬宇,勾搭众盐商们内应,希图保守身家,还望得些众人的外财。即时写手本,见了橘塘,细说:“扬州城还有百十家大盐商,金银财宝如山之积。小人先到城里,通知这起盐商们。眼见得南兵软弱,敌不过金朝兵马,谁敢不降?先把投诚的名册汇报上来,也免得杀害性命。”说得毛橘塘大喜,就赏了一张把总札付。一不日,候阿里海牙整兵前进。

却说这王文举率领众细作扮作逃难南人,从清江浦由淮安去一半,从汴梁由河路上扬州去一半。王文举先从水路到了扬州,见了哥哥王敬宇,找寻胡喜员外,备说详细。

胡喜喜之不尽,自己心里想道:“这富贵出在这里!扬州城多少富商,今日俱在我手里生死。这几年多少嫌疑,多少仇恨,今日都要在这件事上报复!”寻思了一夜,怕开报不明白,请了一个为行检革退的生员,绰号王起事。因他平日好告人打官司,惯于开单捏款、赖债兴词,人家有争讼的,就是他的买卖。专一两下挑唆,只有弄起事来,再没有消灭下的。又且书柬四六都是明白。自从革退衣巾,夺了衙门前的饭碗,全靠着胡员外盐店里作个记室,因胡喜笔下不明,时常代笔,做了个门下晚学生,早晚和店里小郎们串通,得些小利糊口。因此胡喜想起来,忙请王起事相公来,又怕他走漏风声,许他五十两银子,也使他列上一个名字,日后金兵下了扬州,俱有升赏。

那夜至二更,悄悄商议汇名具册,先使人在路上金兵营里报了,定个日子,以何为号,好做内应。这王起事又是个害人利己的,两意相投,喜个不了。连日将扬州富户、行家、大小铺面、金帛子女,并养瘦马、开杂货、走苏杭之家姓氏门面、坐落处所,分作上中下,和报审户册一样三本。又把城中兵马钱粮、将官姓名、虚实强弱,各造一册,城上垛口门兵、某处有备无备,各造一册。密讨个暗号,在城上准备接应。背了众人,使一的当心腹,同王文举打扮作客商,把册子打在货里,没人知觉,沿路迎将来。

不日阿里海牙同毛橘塘率领三万人马,由汴梁水旱两路进发,

但见:

毡幕重重,帐房密密;弓刀簇簇,驼马纷纷。黄沙漫漫起边尘,黑气层层迷日月。但行处角声振地,下营时部落遮天。旗分五色,千里鸣雀投林;阵按八方,万户人烟屏迹。打草抢粮,哨马先行百里外;杀人放火,屠城常在一时间。

前军行至睢州地方,王文举认得毛橘塘旗号,跪在路傍。早被哨马捉住,口称是报扬州的机密军情。传至营中,见了元帅阿里海牙和毛督抚,呈上册籍。看了大喜,赏了酒饭。使他带回空头札付一百张,任凭胡员外分散。又给一枝番字白旗,藏在身边,使他插在城头——即在此处攻城。又怕他有间谍,使来人先回,将王文举留在营里,以防有诈。那胡喜的奸细和原差去南兵,依旧扮作逃难的客人,潜行去讫。这一路先取了天长、六合、清河、桃源,不战而降,直杀到淮安地方。

那时南宋高宗正在南京,商议战守之策。每日与汪、黄二相商议,怕金兵南犯,要建都杭州,又被那一起南渡功臣苦留,要提兵江北,以便恢复汴京。那一时,李纲、赵鼎、张浚、张所久已谪贬在外。要与金人讲和,情愿纳币称侄,求还二帝。

因那些名将岳飞、刘琦、吴磷、吴玠,俱分守各方。止有淮安是一个文官同一个参将镇守,兵分汛地,一时城内空虚。闻金兵三十万直到淮扬,百姓先逃了一半。那些残兵败将,原是汴梁杀破胆的,那个敢出战?因此直至扬州,如入无人之境。

那胡喜在城,真如望穿饿眼,恨不得一刻即到,他便做起大官来,指望封侯封王。一时把个扬州城,就是他家送的一件大礼一般,好不重大的紧,单等金兵一到,即为内应。

要知分晓,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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