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干嘛不来哩?我空了就过来!”
老秦说,这是块肥沃的土地,需要他这块好犁三天两头地耕上一回。
“你没喝多吧!我要送你过去吗?”
两人从厢房出来,在院子里的月光里的时候王寡妇关心地问他。
“你还是别送我,没个名分被人撞见了议论起来难听!我能行!”
老秦站在院门外朝她挥了挥手,摇摇晃晃顺着门前的土坡走下去。
王寡妇抬起头来看看天,月亮已经就快爬到了天幕中央,路面变得很是清楚。
她在院门内定定地盯着他的背影,听他哼着小曲在弯弯的石板街道上越走越远,身形慢慢地越变越小,最后渐渐地变得模糊,在转弯处消失不见了。
远处的河面就如一条灰蒙蒙的布带,映带着近处明灭起落的灯火。
老秦是个好人,她跟了他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他家的小芸性格要强得紧,不知道会不会接受她这个后妈?
今儿正逢大融村赶集的日子,老秦起了个大早到街上摆地摊卖他的草药,当然还有他非常畅销的那货真价实的老鼠药。
小芸撑着渡船在早晨把对岸的村民接过来,到了傍晚又送过去,在河面上来来往往地忙碌着,一直没有停歇;直到夕阳落到西山头上的时候,赶集的人都过河了,河面上才空空荡荡起来。
老秦收摊的时候有点纳闷,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一整天,王寡妇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
这娘们以往赶集可赶得勤呀,总要来他摊子边上唠嗑好一会儿,难不成她后悔了?
老秦垂头丧气地思量着,脚步儿不觉已经进了家门,小芸的厢房门锁着还没回来,便又心疼起女儿来:这疯丫头!
太阳都落山了,难不成还有过河的人吗?
忍不住又站在院门外,伸长脖子朝着渡渡头那边放开嗓子呼唤起来:“喂!——小——月呀!喂——小——月!……”
男人的洪亮的声嗓越过老槐树,远远地在河面上传播开去。
老秦只是看不到渡船的位置。
其实并不远,他喊第一声的时候,小芸老早就听见了,只是不想答应。
爹的呼唤一声接一声地传过来,喊得她心里紧紧地纠结起来,使她更加不耐烦,赌气似的在岸边撑了一篙子,将小船推离了岸,“哗啦啦”地向石崖那边划了过去。
都柳江本来是自西往东直流下来的,由于两岸的山脉在这里突然拐了一个弯,所以江水便在大融村骤然一收,水势便缓了下来,看起来仿佛凝固在了河边的大崖上。
再往下大约六里地的地方才艰难地转了九十度的直角,重新湍急起来开始了新的延伸。
山脉和河流便在这里窝出了大融村这片荒凉贫瘠的土地,漫长的岁月使它变得清静而美丽,三省的人都跑到这里来杂居。
两岸来往联系的工具除了老秦的这只渡船以外,还有上游的一条锈迹斑斑的铁索桥,横铺在铁链上的木板由于长久风吹日晒,有的腐朽着掉落了,变得稀稀落落的,人们都惮于从上面经过,于是老秦的小木船变成了唯一的交通工具。
这是一条上了岁月的狭长的小木船,乌黑的船身,两头微微向上翘,中央一个小小的舱房,上面披着暗绿色的陈旧的帆布和蓑衣,除了配备有两杆桦木船桨和一直长长的竹篙之外,没有高高桅杆,更没有风帆;老秦在小芸七岁的时候,生产队除了给家里分了四亩地,还把这条木船低价承包给了他。
那时小芸在镇上的学校里上学,早上坐爹的船去上学,晚上坐回来,屈指算起来,不知不觉在这只船上侍弄了十多年,水底的每一块石块,两岸的村民,没有他老秦不认识的。
如今小芸已经高中毕月了,没考上大学,从此干起了爹的营生,大家才惊觉:以前那个梳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已然出落成了水灵灵的姑娘儿。
小芸将船摇到崖边,从船舱里拿了一本小说出来,坐在船头上借着夕阳的光辉读起来。
还没看完一页,心里就空落落地读不进去了。
这是本香港都市言情小说,书里描写的男主人公都是英俊帅气的富家公子,女主人公都是美丽而气质的时髦少女,他们走在五颜六色的街道上,住在童话般的高楼里,自由地调情、深情地亲吻、大胆地做爱……就像昨晚窗外的那两条漂亮的狗那样般配,自由自在地沉浸在爱河里。
她强迫自己看完一页,那些优美暧昧的字眼让她的心情起伏不定,实在无法再继续读下去了,只好把书放下,把眼儿呆呆地瞅着崖壁上那一片迷离倘恍的水光。
小芸每天都面对着这片神奇的光影,每次都有不同的感觉,变幻的光影里什么都有,有男人和女人,有小孩和老人,还有牛、猪、狗、马、田野、树木、山丘……熙熙攘攘地来来往往,热闹非凡,有时候有飞鸟和天使在云彩中飞舞。
这样看着看着,小说里面描写的那些让她心惊肉跳的生活便被渐渐地冲淡了:城里的世界能有这山窝窝的景色美吗?
她才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