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前,我主动开口道:“妈,明天我该去学校了,我能看出来您恢复了不少,我会遵守承诺,等您彻底正常后离开宁海。但目前我还并不放心,所以有言在先,如果您趁我上学的时候玩失踪逃避或者自杀殉情之类的把戏,但凡我放学回家看不见您也联系不到您,我立马从十六楼跳下去。这也是我的承诺,说到做到。”
我说完后,并没有得到妈妈的回应,但床上却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抽咽,我听着那充满了伤感迷茫愧疚自责的哭声,睁着眼睛一夜未睡。
第一天返校的生活比以往有了些区别,同学们纷纷安慰我,代课老师也分别叫我去办公室谈心,但我始终保持着那种绝对冷静的状态,用平淡却认真的表现回应周边所有人的关切。
放学回到家里时,出乎意料的,妈妈竟然已经做好了饭,见我推门进来淡淡说了句:“吃饭吧。”
然后我们母子俩就恢复了上个礼拜的样子,像古人一般食不言寝不语,甚至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
接下来一周,日子照旧过着,妈妈的话逐渐多了,喊我收拾房间,叫我倒垃圾,发消息让我取快递,似乎我们又回到了最最最开始,爸爸升职喜宴前的相处方式。
唯一区别在于,妈妈从未再叫过我『洋洋』,也从未喊我『儿子』,更从未对我展露过哪怕一丝笑容。
半个月过后,妈妈重返岗位,她彻底变成曾经那个清冷骄傲的灭绝师太林婉晴,甚至比往日更冷,不管是对学生还是对我。
虽然她坐电动车让我载着上下班,却再也没有用手扶着我的腰,也没有关心我的功课学业,或许她认为我马上就要留学了吧,这边的成绩好像也不怎么重要了。
我确实马上就该滚出宁海滚出妈妈的世界了,因为我能感觉得到妈妈逐渐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她是变得更冷淡了,却也无可厚非,毕竟丈夫没了,孩子即将离开身边,孤零零一个女人靠这样的伪装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我把告知妈妈决定离开宁海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二十八号,那天是妈妈的生日,我要给她过最后一次生日。
这是没办法的事,妈妈当时说得清楚,让我去留学,以后就在那边生活。
她不要我了,我也答应了她。
随着28号越来越近,我发现自己那绝对冷静的状态好像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了,因为我的心很慌很乱,偶尔还有强烈的刺痛感。
可就像妈妈一直教我的那样,遇到无法改变的现实,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鼓起勇气面对它。
时间恰好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被改变的东西,无论我想或不想,28号如期而至。
周五,中午休息时间。
我特地找班主任请假,说要给妈妈准备生日惊喜,并且要求她替我保密。
作为年级第一,又才刚刚失去父亲,面对我这个稍显过分的要求,班主任欣然应允。
我骑着电动车去了市场,按照提前计划好的菜单买了一大堆菜,回家后钻进厨房一个人忙活起来。
看着视频里美食博主声情并茂介绍着菜式的做法,我好像突然间又找回了那种绝对冷静的状态,默默按照要求去皮去核切丁切片。
我做的认真极了,心无旁骛,甚至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
六中放学前二十分钟,我磕磕绊绊做好了六菜一汤,将所有成果摆上茶几用空盘盖好保温,然后下楼骑上电动车返回学校。
一身浅蓝色运动装神情淡然的妈妈来到车棚时,我早已等着了,她冲我点点头,坐上后座后突然问道:“宋洋,你身上怎么一股油烟味?”
我沉默片刻,拧动把手驶出学校,没回答妈妈的问题,而是故作轻松道:“妈,我觉得您已经恢复正常了,虽然比以前更高冷,但我的感觉应该不会有错。”
妈妈突然安静下来,我扫了眼后视镜,却看不清她的脸。
“我打算明天就问问胖子,或许让他妈妈帮帮忙,流程应该还能更快一些。”
妈妈依旧安静不语。
我将把手拧到最大,飞速前行的电动车带来了猛烈的风,撞入我的眼睛,让我觉得酸楚难耐:“妈,我走了以后,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如果真的太孤单……”
说到这儿,我只觉得呼吸困难,猛地仰头深深吐了口气,在电动车喇叭上狠狠按了几下,伴着刺耳的滴滴声大笑道:“太孤单了就再找个人吧,祝您幸福,哈哈哈!”
妈妈忽然伸出双手扶住了我的腰,她扶的很紧很用力,让我感觉到了一股钻心的疼痛。
我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那纤纤玉手分明就只是贴在我的腰上,虽然的确用力了,可怎么会疼呢?
我不知道,但我的心就是很疼。
驶入小区后,回家的路上妈妈一直垂着头跟在我后面,在电梯里时,我透过轿厢镜子看见了妈妈苍白哀伤的脸庞,还有那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
来到家门前,我示意妈妈稍等片刻,自己先进屋把盖着饭菜的空盘子都取下来放回厨房,这才让妈妈迈进玄关。
客厅里溢满了香味,妈妈愣愣看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菜肴,整个人不知所措地呆在了原地。
我犹豫片刻,不敢去拉妈妈的手,只好拽着她宽松的运动服将她带到桌前坐下,然后从一旁的蛋糕盒里取出一个非常幼稚的纸质皇冠戴在了妈妈头上。
搞定一切后,我拉开椅子坐在了妈妈对面,冲还没回过神的妈妈微笑道:“妈,生日快乐。”
妈妈大而明亮的桃花眸闪过一抹水雾,突然便捂嘴哭了出来,我眼眶也有些红,却强忍着劝道:“好歹是我临走前给您过的最后一个生日,流眼泪不太好吧?亲手做的六菜一汤呢,难道不值得您夸一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