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眠却皱眉道:“陛下,犯上叛乱者高层斩首,理当如此。然其下有被哄骗者、罪名不抵斩首示众死刑者,应照刑律所言宣判!您大可三族罪名加身,遇赦不赦,自此下三代为庶人不得科举不得为商。”
该流放流放,该累计罪名累计罪名,但不应将所有人与韩昭鸿列在一等罪名——诛九族——之列。
建元帝面无表情审视江无眠,其余朝臣更是缄默不言,太子更是瞠目结舌,心中仅有一句话可说:江侍郎莫不是失心疯了!
建元帝是皇帝,皇帝遇刺,所参与者皆为叛军,诛九族是理所当然,现在皇帝偷偷摸摸加几个人就能平息怒火怎么了?
律法当前又能如何,这里除了太子与江无眠,谁没参与过大周律法的修订编纂?
让他们当场写一条,明日大朝会上宣布即刻生效都行!
江无眠寸步不让,大周律法如此规定,自然是为限制部分人的权利,尽管它有部分不为人道且有漏洞,然律法就是一条底线,是当前统治者维护基层与中层稳定的工具。
建元帝今天能为了几个人调低底线,等到晚年,岂不是能做昏君行为,肆意践踏律法,连面上都不乐意装上一装?
他又道:“大周当前北有突厥,西有匈奴,若想征战两方必然先安内部,陛下以雷霆手段处置首恶,其余从犯者该杀该剐、或流放或改造,用以明正典刑。”
伍次辅回过神来率先呵斥道:“若不以重典严惩,日后有人生不臣之心皆可效仿!陛下心有博爱,怜悯体恤百姓,然非此等行忤逆之举的叛军!”
江无眠轻咳一声,义正辞严道:“伍次辅言之有理,首恶之徒千刀万剐自是不为过,然其中叛军有的是被裹挟至此,有的是不得不被上司稀里糊涂地投入叛军队伍,甚至是叛军以‘清君侧’之名迷惑领军,才导致此等祸事发生。
“若是有人陈明利害关系或是从一开始教导军中士卒忠君思想,或许能从根本上杜绝这等犯上作乱的事情发生!对于这等被骗的将士,当是刑罚过后给予改正机会,教导正确思想,及时拉回正途,再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若是陛下从一开始将之全部列为生出二心的叛军,难免会失去部分本该争取的力量。自然,有些事论迹不论心,投身叛军行忤逆之事,是不争的事实,陛下理当惩罚,只是如何衡量,是要仔细琢磨。”
众人顺着江无眠所言思考,这样一说确有道理,往常也有劝降者归顺大周既往不咎之说,现在不过是将这套理论用在叛军身上。
何况江无眠又不是不让建元帝放下恩怨,而是适当惩处,该如何处罚就如何处罚。甚至视情节严重性,断掉几代人的未来,杀人不过头点地,江无眠这是要杜绝人入朝为官的可能啊。
一代人不在朝中任职,必然门庭衰落,三代人不在朝中任职,谁还认得谁?
虽说比不上诛九族,将人杀得干干净净以绝后患,但此举也相差无几,甚至比那更难受。
若是本身有能力在官场沉浮,却迫于这等惩罚无缘科举取士之路,看得见却争取不到,此举是杀人诛心!
建元帝没被江无眠的理论带跑,不过他心下的恼怒已是消掉两分。
正如江无眠所言,论迹不论心,这群人刺杀皇帝谋权篡位试图颠倒乾坤是不争的事实,只是部分人还算干净一点,尚且有救。
江无眠的意思也是争取这群人,其余人等该如何查办就如何查办,尤其是带头挑唆煽动的几人,死罪更是难免。
不过最后那点限制倒是心狠手辣,有点不像是江无眠这小子出手,然建元帝一想他在岭南大开杀戒,抄家毫不手软的作态,一时之间也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江无眠新想的点子。
他看江无眠的眼神都开始不对劲起来。
想不到你小子在岭南也只是针对商队,到了京城都敢对未来三代人出手。
江无眠想了想,还是为自己所剩无几的名声的辩驳几句,“陛下,此为科举取士的隐形审核条件,三代直系血缘之中为人清白无犯罪者才能入朝为官,本朝取士时也有此条作为参考。”
不然写在卷面上的三代直系血亲是白白摆在上头彰显笔迹的不成?
这不就是日后发展出来的政审,现在不过是个雏形,而且仅是作为参考凭据之一,最为主要的还是本人才能。
日后那是政审不过直接失去资格,现在还没这么严格,他不过是将其作为主要参考条件单独列出来而已。
伍次辅眉头一挑,与默不作声的李阁老对视一眼,这确实不是秘密,但也是潜规则而已,不会放到明面来说。
江无眠知道此事还能将之用在这里,脑子确实灵光,既保全了建元帝面子又能让人不至于窝火,还能杜绝政敌的仕途发展,一箭双雕之策。
五十年之内,这些失败者都不会作为竞争对手出现在朝堂之上。若是再限制一番对方不能行商的资格,怕是百年之内都不能东山再起。
笑话,也不看看现在的读书人现状,寒门之内能有几个走上金銮殿的?
没钱就意味着不能买书看书,不能拿笔墨纸砚练字,三代之后,书香门第只能作为祖上荣耀挂在嘴边彰显一番罢了!
建元帝沉默片刻,竟道一句:“刁钻之计。
说是这么说,可他言行举止皆是赞同,连其余人等也是默默认同。
昔日只说谢砚行此人踩着建元帝的底下来回溜达,今日一看,他这弟子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仅踩着建元帝的底线蹦跶,完了还能将事情圆回去,好似任何困难在他手里一转都能转成好事。
果真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