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闻言,松了口气,躬身道:“陛下是臣的君主,为君主计,是臣的本分,臣谢陛下不怪罪臣无礼僭越。”
“王卿一片忠心,何罪之有?”嬴政微微一笑。
按理说,献于君王之物,臣子若是先君王一步打开看了,便是实打实的僭越。
此事若在平时,他必会生气,可眼下这情况,他明白王贲是害怕荆轲之事再次上演,才不得已而为之。
王贲对他一片忠心,他又如何能忍心怪罪?
他虽然重视规矩,但并非古板严肃,不知变通之人。
且王贲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六国遗民亡秦之心不死,他派人寻找炎帝之女的事情传扬出去后,外头不知起了多大的风波,说不定就会有人想趁机生事。
思及此,嬴政便道:“说起来,是朕不如王卿谨慎,竟自己打开了这匣子,未叫人检查一番。”
王贲赶忙道:“那是因为陛下信任臣,知晓臣敢将此人带来,将此物奉上,必定是因为人和物都不会危害到陛下。”
嬴政微微一笑,认可了他这说法。
事实上,不仅如此,在这摊贩被王贲带来时,周遭便有许多双眼睛暗暗盯着他,确保他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嬴政略过了这个话题,一边观察着匣子里的明珠,一边说道:“这明珠到底是怎么回事?细细讲来。”
王贲给了衷一个眼神,示意他回话。
衷此前被简单教导过,这会儿便老老实实地说道:“回禀陛下,小民是曲阜市集上的摊贩,售卖些杂菽饭之类的粗陋吃食。几日前,有位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公子来到小民的摊前,一脸好奇地看着小民摊子上的杂菽饭,想要品尝一二,但又说自己没带钱,神色间颇为窘迫。”
说着到这里,衷的脸上浮现十足的疑惑,他至今都想不明白,那位女公子一看就是出身极好,受到过很好的礼仪教导,不然也不会在表达自己没钱却想吃的意思后,羞窘地红了脸。
可若是真觉得尴尬,大可不吃,今日没带钱,明日带了钱再来便是,为何要讨要呢?
这前后矛盾的行为,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衷将女公子当时的一言一行都详细描述了一遍,也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然后接着道:“小民当时呆住了,没来及有所反应,便见女公子抠下了腰带上的明珠,塞到小民手中,随即兴高采烈地端了碗品尝,却只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神色和语气皆十分气恼,言此非人所食也!”
“非人所食?”嬴政平静的面容上闪过一抹诧异。
蒙毅和李信也满是惊愕,就连早就听过一遍这番说辞的王贲,再度听到时也难免咋舌。
只因杂菽饭是再普通不过的食物,他们虽是帝王和朝廷重臣,享受着天底下最好的吃穿用度,但这不代表他们五谷不分,眼里看不见民生多艰。
当今之世,贵族和富裕的商贾食黍、粟、稻,家贫之人食菽、麦。
顶级贵族也食麦,但和黔首们的吃法不一样。
黔首所食的麦饭,是放在锅中简单蒸熟的粒食,贵族吃的却是磨成面粉后制作的汤饼和蒸饼。
嬴政就很喜欢吃汤饼,但他也知道黔首们吃不起汤饼,因为将麦粒磨成粉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黔首们做不到。
菽饭吃多了容易胀气,麦饭则食之粗糙,可对于黔首们来说,有口吃的便已是万幸,更何况纵使是菽和麦,也未必能让他们填饱肚子。
是以,寻常人绝对说不出“非人所食”之语。
所以,那个敢说这话的女子是谁?
她是当真不知民生多艰,还是单纯心思恶毒?
嬴政眼里划过一抹异彩,眼眸微眯道:“继续讲。”
衷道:“小民当时听了这话,气愤极了,周遭其他听到的人也都很气恼,全都瞪着那女公子。但女公子似乎并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神情十分疑惑,还问我们自己说错什么了?见我们没人理她,她便自行离开了。临走前,小民想将这颗明珠还给她,她也没要。”
说完后,他还模仿了一下女公子当时的表情和神态。
只不过,他并非优伶,模仿得并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