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楚一愣。
凌怀苏揉捻着指尖冰凉的湿意:“难为这片湖水了,每次都要任劳任怨地替我承受剐下的戾气,都没问过人家愿不愿意。”
镜楚面有冰霜,心有九窍,向来是闻一知十,凌怀苏点到为止的三言两语,他立刻串联起前因后果,什么都明白了。
他呆在原地半晌,脸上的血色随着直直下坠的心褪了个干干净净。
“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凌怀苏笑一下了,笑容又飞快黯淡下去,他气若游丝道,“狐狸,我累了。我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不,不。”镜楚下意识否认,向来镇定的人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不会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等着,我现在去找……”
凌怀苏拉住他的衣袖,叹息比落雪还轻:“我已经把古籍翻遍了,书上说,魔头不死不灭,只有唯一一个致命的弱点。”
对上凌怀苏的目光,镜楚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反应过来后,镜楚猛地后退一步,胸口像被塞了把万年不化的冰碴,冷得生疼,一时间,望向凌怀苏的神色几乎是惶恐失措的。
直到对方接下来的四个字堵死了他最后的余地。
凌怀苏说:“天生灵物。”
“……”
“狐狸,”凌怀苏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温柔,又温柔得近乎残忍,“杀了我。”
镜楚充耳不闻,手无知无觉地下滑,被祝邪吹毛短发的剑刃上割开了一道口子,尖锐的切肤之痛传来,稍微唤回了镜楚的神智。
他勉强稳住心神,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么”凌怀苏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连这点小忙也不肯帮”
镜楚咬住牙关:“这件事除外。”
凌怀苏寸步不让:“若我只求这一件事呢”
场面僵持到这地步,再下去便是不欢而散。
镜楚不想跟凌怀苏对峙,他将祝邪放回原地,转身用不容置喙的口吻道:“那便恕我无能为力。给我三天时间,我会找到其他的……”
话音与离开的脚步齐齐一顿,在镜楚脚下,整片湖水突然躁动不安地沸腾了起来,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暴虐的魔气以枯树为中心,以翻山倒海之势向四周翻滚而去。
就在这时,镜楚余光看见一缕魔气缠卷起了祝邪。
他惊恐地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伸手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
祝邪迅速朝他身后飞去,直直贯穿了凌怀苏的胸膛。
凌怀苏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双手拔出染血的祝邪,膝盖一软,拄着剑单膝跪在地上。
他露出个自嘲似的苦笑:“原来求死不能是这种滋味。”
镜楚悚然变色,冲上去攥住他的衣襟:“凌望你疯了!”
凌怀苏微微仰着头,用低沉得几近虚弱的声音说:“那就别再让我继续疯下去了。”
他将剑柄塞进镜楚手里,“动手吧。”
失控的魔气源源不断地从凌怀苏体内涌出,眨眼间席卷过整座不夜宫下的大山。
镜楚眼睁睁看着那人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虚弱。
血迹慢慢洇过衣襟,与鲜红的外袍融为一体,分不清是血水还是衣服本身的颜色。
凌怀苏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他。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遥远的乌啼,凄厉的回声哀转过空荡荡的不夜宫。
黑雾盘桓,草木尽枯。
雪还在下个不停。
……
过了约有一辈子那么久,镜楚用力闭了闭眼,艰难地举起祝邪。
然而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似乎就耗光了他生平所剩的最后力气,再难以为继。
凌怀苏无声叹了口气,走近几步,用心口抵住了那不住颤抖的剑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