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晏安摇晃着目光,竭力抬眼去瞧他。在这虚无的死寂之地里,临枫的眼泪滴在湖泊中央,透澈的神镜荡开一层涟漪,再荡开一层涟漪。
大雨正瓢泼。
那些怅然自失的低语涨满整个空间,稚嫩的、哭泣的、卑微的、请求饶恕的都是同一人的声音。
漫天傀丝如崩断的白发,又像是陈旧的银雪。临枫跪坐在落雪的覆盖里,膝下是无纹的湖中心。
此处坐落有一面澄澈如镜的湖,名为“蜃镜”,是为莽撞的小罪神设下的囚笼。镜中的幻影自受罚之人的悲痛中诞生,罪神在此历经了上万次的回溯,祂的每一次垂眸都饱受凌迟。
小罪神无力做出任何改变,只有悼念、悼念、悼念
这里万物静止,山间不过风,水面难起浪,人踩在湖面上永不沉没,只能一遍一遍耽溺于走马灯,寻不见生门。临枫垂首,泣下的泪却落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縠纹荡开,神镜中的倒影又模糊了。
可就是这样一处死寂之地,此刻却落雨如瀑。
他双目赤红,那些暴涨的咒能涌向他的躯体,连皮肤都隐现出金色的咒文。
“滴答。”
血从指缝中漏下来。
临枫手里正捧着一颗色泽鲜妍的心。
他脸上有血,身上也是血,可这血的味道很熟悉。头上的淋漓大雨冲下来,冲掉他身上的血污。
蜃镜外立了位蓝衣女神,她目光冷冷,手指仅微动,这一隅的大雨忽地更加滂沱。
她说:“化鹤,你现在明白了吗,做神的甜头,做神的规则。”
这雨能洗掉所有脏污,冲刷掉一切,包括化鹤手中那颗死心。
化鹤瞧着那颗被逐步瓦解的心脏,看着看着就忽然笑出声来。他潇洒一扔,不羁道:“区区把戏,胆敢骗神!”
可是很奇怪,他扔了那颗心,手里就又出现一颗。化鹤再扔,再出现,再扔,再出现女神神色漠然,却很有耐心,她没有出手阻止的打算。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蜃镜中的罪神筋疲力竭,化鹤原本无所谓的笑意逐渐被雨染凉。
——可那颗心还在他手上。
“滚。”化鹤怒不可遏,“滚开!”
蓝衣女神问:“清醒了吗?”
化鹤骤然抛出诅咒,然而那些猩红的咒文却自缚在他自个儿身上,无法挣脱。他大发雷霆:“水茗祈!你为什么死了也不放过我?!为什么还要来折磨我!”
那位叫“水茗祈”的女神臂弯里卧着个白玉小瓷瓶,说是瓷瓶,其实却是个炼化炉。瓶身上遍布细碎闪光,上面镶满了密密麻麻的碎镜。
这些碎镜平日都是不作显形,只有在瓷瓶焚销了某人的魂魄之时,上面的千万碎片才会折射出这人被炼化的惨像。
碎镜泛红,说明其中有人正被炼化。
但化鹤第一眼没瞧清模样,却看见了几丝他造的傀线!
在这一刻他如梦方醒,明白手中的这颗心到底是谁的。
灵雨源源不竭,这令化鹤手中的心被腐化成水。化鹤先是蜷曲了手指,喃喃说:“不准”
可是这次更蹊跷了,他拼命想要留着这颗心,这颗心却变得像流沙一样,从他指缝间逐渐流失,再不回来。
“傀儡无心,你为他创造了一颗心。傀儡有了灵,你心思就歪了。可假的终归是假的,他不是苍生。”水茗祈道:“你整日将心思放在这上面,玩够了吗?”
化鹤被淋得一身狼狈,眼中尽是疯狂和痛。
“没有。”他漠然地、近乎挑衅地说,“没有。我永远、永远不会如你所愿!”
水茗祈也不骇异,她早对化鹤的选择有了心理预期,只是睨视道:“你不是不会做神,你是只能做神。你很喜欢沉溺假象,那便多在这里呆会儿吧!”
水茗祈瓷瓶倾倒,其中的清水就泻洒出来,化为了暴雨。
风暴掀起的白雾冲恍了化鹤的视线。他下意识挛缩手指,却手中空空,他要抓住流失的时间,却出乎意料地抓到某人的手。
对方穿着素色白衣,但衣摆处却沿边绣了几片红火的枫叶,乍一看,好似活枫飘在上面。
那人雨伞微斜,蹲下身来,一双冷眸中尽是不悦。他正要奚落,却猛地被人拉到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