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小枪城的那一击一样,王家宇的目的是击中窗边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幼童,他不关心李明宇是否与杜以泽有关系,更不关心他是否无辜。只要能够达成目的,无不无辜无关紧要。
李明宇不理解杜以泽为何如此粗心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他不知道杜以泽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下王家宇与王田田的命。
金属的撞击声中,他没有注意到从大门口传来的脚步声,直到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梁直冲头顶。他一转身,手中的手电筒掉落在地,杜以泽的脸出现在一闪而过的灿白光束中,如同地狱里的撒旦,被一丝烛火照亮了脸庞。
李明宇扑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骂道,“小孩你也下得了手?”
杜以泽反手掐住他的手腕,几乎要将其拧断。李明宇立即吃痛出声,松开手后退两步,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着,愤怒地喘息着,犹如两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准备随时向对方发起进攻。
李明宇咬着后槽牙,尽力压抑自己的怒气,“你把她放了。”
杜以泽没有说话,李明宇却能感觉到他同样正盯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反应。
“你把她放了。”李明宇一顿,大概是怕王田田听到,接着压低声音说,“你抓她能有用吗?王家宇能放过你吗?你听我的,你把她放了,我们现在就跑,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来不来得及的选择。有很多事情李明宇并不知道,这导致他有时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王家宇早已成了黑警,杜以泽也不是什么好人,哪怕深陷泥潭,他们都不忘拉着对方垫背。这条道一路走到头都是黑的,没有退路,没有planb,哪怕是快刀斩乱麻,也一定要斩草除根。
好比说王家宇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及时处理掉杜以泽,否则王田田也不至于被他绑架,但是他却不后悔自己针对杜以泽的一系列打击。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没有时间机器供他操纵,杜以泽已经成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地雷,他得把它拆掉,没有来不来得及之说,没有后不后悔之别,他的目的就是尽早把它的线剪断。
对于他们俩来说,唯一“来得及”的解决方案,就是取下对方的人头。
可是李明宇不明白。
他不仅不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明白杜以泽生气的缘由。
那名被杜以泽拉过来干活的男子以为他们俩即将开打,忙不迭地小声提醒杜以泽注意安全,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这场闹剧的导火索,嘴附在杜以泽耳边机关枪一样扫射一通。
他也没有注意到杜以泽不耐烦的呼吸声,更不理解他突然动作的右臂。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枪声,李明宇看见黑暗中亮起的火光像要照亮整座地下室,而后他听到一声身体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蚊子一般的嘀咕声也应声而止。
几乎是出于逃生本能,李明宇拔腿就跑,肾上腺素的急速飙升让他的太阳穴如针扎般刺痛。不过地下室只有一个出入口,加上周遭环境阴暗,他没跑两步就被绊倒在地,脸朝下撞在水泥地上,磕得他一瞬间以为自己下巴碎裂。
他连滚带爬地摸到墙边,背贴着墙壁,恐惧地喘息着,胸膛剧烈地起伏,像一座高高的山脉。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数十倍的阴影与恐惧从李明宇头顶压下,他的瞳孔紧缩,几乎就要缩成针眼大小。有人抓住他的肩膀,他却觉得肩膀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压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掌让他感到十分陌生。那只手掌上似乎还沾着别人的血,就像沾着毒药,让他的身体一瞬间没了知觉,无法动弹。
唯有声音与吐息沉稳、熟悉。杜以泽在他跟前蹲下,垂着眼问,“你要去哪?”
介于李明宇的突然出现,杜以泽不得不提前实施计划,他驾车离开了小吃街,朝着荒废的鬼楼群,也就是王家宇与林生严的地盘分界线驶去。
天依旧黑得飞快。杜以泽降下车窗,仅留下一条缝隙,呼啸的风便呜咽着从窗缝挤进车内,音调尖锐蜿蜒,犹如歌唱的鬼魅、哭泣的群狼。等待红绿灯的间隙,他扔掉手里的烟头,又从烟盒里抽出另一根点上。
烟雾缭绕间,他往后倾了倾,半眯着眼看向后视镜,右手手腕一转,将打火机扔到副驾驶上。
王田田躺在后座上,她双手被反绑,嘴上绕了三四圈胶带,大半头发都被裹进胶带间。车厢内尽是她无法控制的、紊乱的抽泣声。她呼吸不畅,脸色苍白,泪腺如水龙头一般源源不断地供出眼泪,与汗水一起直往下淌。两鬓凌乱的发丝被汗凝成一缕缕,贴在湿润的脸蛋与眼角边。
车辆经过的声响越来越少,她侧过脸,两颗眼珠快速转动,视线却冷不丁与杜以泽的在后视镜里撞在一块,吓得她浑身一震,试图屏住呼吸,憋住泪水,肩膀与胸膛却率先控制不住地耸动起来,如同一只故障失灵的机器人。
她不敢再看杜以泽,惊恐地闭上眼,通红的鼻翼剧烈地翕动着。
杜以泽看了眼红绿灯,敲了敲左手食指尖旁的香烟,老长一截烟灰便稀稀落落地散了个精光,只剩橙色的烟头被风抚得若隐若现,活像一只萤火虫的屁股。
鬼楼群就在林生严的地盘之上。这条橙黄色的分界线将世界一切为二,明明两端是对立的统治者,却又相辅相成,谁也无法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