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宇是这一切的前提。
杜以泽匆匆从驾驶座的车座位底下拿出另一把同型号的手枪上膛,紧握枪柄,警惕地朝楼道的方向看了一眼。李明宇还杵在原地,他的眼神已不再放空,杜以泽却注意到他手中拿了东西。
那是他送给李明宇的袖珍手枪。
怒火一瞬就被点燃,不可遏制,几乎从杜以泽的胸膛中炸裂,他将手中的枪别在腰侧,两步上前,李明宇连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他夺过了自己的枪。
“你准备拿枪指我?”杜以泽怪笑一声,“我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在你这儿浪费这么多时间。”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李明宇弄出去,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预知到被背叛的命运,却还是一点没有改变计划的想法。
在李明宇眼里,杜以泽在后悔当初没有杀掉他,后悔把自己拉上火车,后悔为自己挡子弹。杜以泽这一番话就像无数隐形的枪子,将他打成了破碎的马蜂窝。
时间很紧,杜以泽没有心思与他辩论,他伸手揪住李明宇的衣领,将他往轿车旁拖拽。他用握着袖珍手枪的右手拉开车后座的门,就要将李明宇往里面塞。李明宇眼疾手快,立即伸手撑在车窗与车门旁,一脚蹬上车座,他几乎将身体折成一把盾,用尽全身的力量与杜以泽做着抵抗,一边吼叫道,“杀了王家宇,然后呢?你是不是还要去找青龙,再把他也给杀了?”
“青龙”这两个字简直是火上浇油,杜以泽扯了下嘴角,冷笑一声,“你倒是挺了解我。”
李明宇咬紧牙关,突然从僵硬的身体里生出一股同归于尽的倔劲,他爆发着从杜以泽的桎梏下挣脱,“那你先打死我吧!反正你也不欠我什么,你谁也不欠!”
两人的身影瞬间缠裹在一起。短短几秒间,李明宇就被人按在地上,扼住咽喉。杜以泽压在他身上,冰凉的枪口正顶着他的眉心。
“你以为我不敢吗?”杜以泽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来啊!动手啊!”李明宇呼因为吸不畅而脸色通红,活像一头暴怒的公牛,他恶狠狠地瞪着杜以泽,冲他执拗地嘶吼、自杀式地顶撞,“你不是牛逼吗?来啊!”
其实他的嗓子哑了,眼泪也流干了,心都碎了个空,可他却愤怒地叫嚣着、透支着,几乎是发了狂,几乎是不要命一般,只是为了掩盖心伤,掩盖全身心的无力,掩盖铺天盖地的失望。
王田田可以杀,王家宇可以杀,青龙也可以杀,只要稍有不顺心,杜以泽都能下手,包括他自己。李明宇知道自己这么做无异于以卵击石,杜以泽早已在四周筑起了高大的城墙,无论他在城墙外如何呐喊,城墙后的杜以泽都是听不见的。
可他还是要叫,哪怕喊破喉咙;他还是要去撞,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当年他将杜以泽从天台上拉下来的时候,并不是想将他拉入深渊。
“动手啊!你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吗?”李明宇骂出了自己从未骂过他的话,“开枪啊!别跟个娘炮一样!”
杜以泽终于没有忍住,手腕一斜,扣动了扳机。
犹如一颗巨大的手榴弹在耳侧轰然爆炸,尖锐的耳鸣声犹如猛然拉响的轮船鸣笛,一瞬间划伤了李明宇的耳膜,他因为恐惧而本能地紧闭双眼,针扎般的刺痛之中,他没有听到杜以泽说,“我也是人……我也会难过。”
也没有听到他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
为什么李明宇对谁都很好——无论是青龙,还是王田田,哪怕对楼顶的王家宇他都能移情。为什么偏偏到了自己这儿就只剩下铁石心肠?
杜以泽鲜少经历情绪的剧烈波动,为数不多的几次里因为李明宇就占了大半。这些累赘又无用的感情不过是生理激素的副产品,此刻却让他觉得万箭穿心。
李明宇半睁着眼,声音发颤,他同王家宇说了一样的话。
“你会遭报应的。”
杜以泽盯着他,眼神却空洞。他感到十分疲惫,像是一直牵引他行走、前进的提线被人断然割裂。他太累了,只觉得浑身都痛,犹如一个暴涨的气球,因为无法容纳更多而从表皮裂出无数条细小的缝隙,仅剩儿的一点生命力便从这些缝隙里悄无声息地迅速流逝。
“活着已经是我的报应了。”
杜以泽甩开手中的枪,从李明宇身上起身,歪歪斜斜地朝着消防通道走去。他浑身发冷,体内的冰块冻住他的四肢,冻住他的血管。漆黑的楼道入口处在他眼里逐渐扭曲,最后变成一个不停涌动的漩涡,闪烁着光怪陆离的金属光泽,吸引着他朝黑暗深处走去。
李明宇从地上颤巍巍地爬起,捡起了地上的手枪。
枪膛里原本有六发子弹。一发打在男子脚边,三发打在锁上,一发被杜以泽打在他耳边。
杜以泽听到一声沙哑又生硬的“小杜”,恍惚间他以为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角。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一颗子弹。
他以为自己早已预知到最坏的状况,却没想到自己最终会倒在李明宇的枪口之下。
李明宇握枪的双手剧烈地抖动着,他开枪打中了杜以泽的一只膝盖,让他不至于失血过多,不至于死去,却再也无法求生。
“呃……”杜以泽屈起背,一手捂住膝盖。他抬起头,李明宇的身影却越来越遥远,直到他再也够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