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的夜晚里浮动着花草树木的芳香,沁人心脾,却不属于魂归赵宋的敖寸心。她跟在杨戬身后往周营的方向走着,忽然作出了一个决定——一个早就该作出的决定。长痛不如短痛,拖延无益于任何问题的化解。“杨戬,你知道吗?”杨戬顿住脚步,投来疑惑的目光,不知道她又在发什么脾气。敖寸心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不想在家,只是因为我看不上‘杨府’那两个字。呵,杨府,只不过是你母亲靠法术变出来的虚荣的宅邸,根本不是你们凭自己的双手挣来的,而我们西海不一样……”“你在说什么?”杨戬打断她。“仔细想想,你,一个天廷钦犯,能给我什么好日子?当初真是一叶障目,瞎了眼了……”“今天你怎么了?”敖寸心鼓足勇气抬眼去看他的表情。暗夜的林间,他面上的困惑显而易见,眼里分明涌动着波澜的情绪——连暮色也遮掩不住的情绪。这很好。“我堂堂西海三公主,虽然不是什么天皇贵胄,但也不至于下嫁给一个……”敖寸心强忍住心里揪拧的痛楚,嘴唇掀了掀,却终究在真正发出声音前把话咽了回去,打岔般地推开他一直叉着腰的左手,“少在我面前叉腰!”“一个什么?”杨戬摊开左手给她看,上面满满的全是血,是妖刀割伤他腰身的证明。“一个什么?”他凑近她的脸,漆黑的眼珠盯紧了她的眸子。敖寸心盯着他满手的血,涣散的注意力无法回忆他究竟什么时候受的伤,整个过程进展得太快,当时她完全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个……”她在他的质问下深呼吸了一次,终于对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回答他:“一个仙凡通婚的杂种!”杨戬怔住。敖寸心用力将他推远一步,一刀一刀大声地剜着自己的心:“再立战功又如何?标榜正义又如何?你永远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你永远都是别人眼里的妖孽!”杨戬眼角抽搐了一下,异常平静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后悔嫁给你了。”敖寸心干脆利落地划下最后一刀。如果这番话将他和她的情分彻底斩断,她也认了。如果他和她的结局就只是他为她丢了性命,那么她只好选择从一开始就恩断义绝。她分明感受到身上无形的符咒印迹灼烧了一下。他猩红的眼里,星光浅浅。“杨二哥!”清脆的少年嗓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让沉寂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杨戬转身便走,没有理会他的哪吒兄弟,朝着周营的方向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色里。哮天犬也只好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哪吒诧异地看看远去的杨戬,又看看面色惨白的敖寸心,大约猜到了一二,也只得装着什么都没猜到。“呃……那个……三公主你……这是东海小公主的打扮吗?”敖寸心极其僵硬地笑了一下,掏出丑到天际的青铜面具戴上,“哪吒兄弟保密,我不想被太多人认出来。”玉鼎真人说过,在这个时空里产生的额外羁绊越多,阵法就越不稳定,而具体怎么个不稳定法,由于从来没有测试过,所以也没人说得准。她身为阵法的核心,谨慎起见只得尽量抹去身为“敖寸心”的行踪,因为按照原本的历史,“敖寸心”这个人在封神时期一直深居简出。假如当她抽身离去之时,人们关于“敖寸心”的残存记忆与已定的历史存在过大的沟壑,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噢。那个……我带你进营地吧。”“有劳。”敖寸心躲在面具背后,不必再假笑。她把自己将入了死局,却失败了。他没有流泪,一滴都没有。进入周营若在赵宋年代,杨戬独挑大梁,将帅家眷偶尔进出军营一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当下杨戬和哪吒都在姜子牙麾下效力,周营里平白多出一个人——而且是个不耍刀弄枪的文弱女人——是够显眼的。翌日清晨,敖寸心先找机会拜见了那位后来名垂青史的姜太师,结果不出半个时辰,全营上下都听说了这位不肯露出真容的东海小公主敖凌。这个敖凌此刻只不过是哪吒的普通朋友,为了找到留下来的理由,主动参加了照顾伤员的工作。后勤部门本就缺少她这样心细体贴的女子,敖寸心的无量诀对加速内伤痊愈有奇效,性子又热情开朗,很快便与满营才俊交上了朋友,单身青年们纷纷追着哪吒打听这位小公主的琐事,今天送她个水果,明天塞她个馒头,气氛十分友爱。营中也有不少人知道杨戬之妻便属龙族,算起来那个敖凌还是他的小姨子,便也常主动与杨戬聊起这位万绿丛中的珍稀美人,杨戬却每每避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