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寸心把他的手从自己手臂上一点一点使劲推下去,直视着他眼底的不解,半晌,低声道:“我累了,杨戬,我真的累了。”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她从骨子里厌恶这种可耻的感觉。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绝非那种可以忍辱负重之人,她只想光明磊落、快意恩仇。杨戬双眸眯起,全然云里雾里,彻底摸不着头脑。“你不懂,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但是我真的很累了。”敖寸心嗓音暗哑,转身便走。“去哪儿?”杨戬惊疑地抬手,却没再继续阻拦下去。敖寸心自己顿住脚步:“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杨戬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她的答案。她宁愿漫无目的地逃开他的视线,也不愿向他吐露哪怕半个字的心事?她到底拿他当什么?“敖寸心,”就在刚刚,杨戬还以为自己这辈子绝不可能问出这种曾经最令他无语的问题,“你心里可还有杨戬这个人?”敖寸心闭了闭眼,长长吁了口气,就算当年在娑婆谷听敖烈讲四大皆空时也不曾如此消沉过,“此时此刻,我宁愿没有。”宁愿从来没有这些自找的苦头。杨戬一直僵举着的手缓缓放下,“所以,你当真要走,从始至终半点交代都没有,想来就来了,想走就走?”敖寸心忽然烦透了,不论是为了什么,总之烦透了,仿佛淤积了太久的沙石从山壁上猝然裹挟而下:“怎么,走了就别回来是吗?好啊。”西戎神女敖寸心赌气奔出周营,顺着西线一路步行走下山去,踩在结实的土地上,心中乱雪纷飞般的茫然随着沉静的山色渐行渐安。漫无目的地转过一折山道,敖寸心眉心一挑,抬眸看向豁然映入眼帘的一抹红粉。那是一片面积不大的梅林,野生野长,绽了一树一树的灿烂腊红,覆着昨夜落下的薄薄白雪,宛如美人半掩红妆,说不出的明丽动人。她御风飘身飞去,足尖点在细细枝头,震下簌簌的晶莹凉雪,深吸一口寒冽的空气,梅香如故,偏爱如故。其实敖寸心胸中并无气愤或恼怒的心情,大约是被一些违心的计划逼得久了,透不过气来。倘若再在他跟前对峙下去,难保不会爆发出更加恶劣的情绪,反而把本就陷入僵持的局面搅得更加无可挽回,于是她只好选择暂停一段时日,一个人静一静,把这一切捋个明白,所以在出营前就服下了从东海四公主处讨来的凝香丸掩盖气味。此时她望见满坡繁茂红梅,似乎也被其迎春之意感染,施法将一朵纤蕊野梅变作芬芳长裙换在身上,把面具摘去,与西海衣裙一并提在手里,心情为之一畅。只听扑棱棱一阵轻响,敖寸心正欲转头去看,突然被身后一人捂住口鼻,立时吸入令人头晕目眩的迷香。她虽处在殷商的身体里,无量心法却由于习惯而在体内自行运转,这才没着了道。她不知来者是谁,不敢贸然惊动,便顺势佯作迷倒,待要看那人意欲何为。那似乎是个身量魁伟的男人,难为他竟也有本事踏着纤细梅枝潜近,轻飘飘将软倒的敖寸心扛在肩上,又悄无声息地落回地面。敖寸心偷偷睁眼,见并无余党靠近,料想此人得手之后必定大意,便猛地伸指点中他的穴道,那人果然全无防备,应招倒下。敖寸心跃开一步,认出了他:“西戎王?”西戎本是后世史书加之于他们的名称,敖寸心身在殷商时空之外,自然知道。西戎夷族对中原特有的点穴之法并不熟悉,难怪她这么容易得手。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位羌人首领不好好坐镇西疆,远道摸进岐山行此背地伤人之事算什么情况?男人侧倒在地上,仰头看向敖寸心,目光温暖,但似乎不大明白她在说些什么。“‘西戎’是神女为孤王取的中原名字吗?好啊,孤王喜欢。”说着,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以他曾经展现出来的实力,能冲开锁住的穴道并不稀奇,敖寸心一点也不意外。她向四周扫视一圈,回以微笑:“你们是打算在大周的地盘上偷袭大周吗?叫你的族人们别藏着了,藏着也是白费力气。”“不,”西戎王的眼神极其坦诚,“孤王是专程来接神女的。”敖寸心瞠目。“跟孤王走,凌儿,承天命,佑我族。”“哎?你叫谁?”敖寸心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西戎王爽朗一笑:“孤王的中原话说得不好,可是叫错了神女的贵名?”“我……我是叫敖凌没错啦,不过,这位大王口口声声的说的‘神女’,想必是我那西海堂姐——杨戬的夫人,我乃东海公主……”敖寸心信口诌着诌着,便有点把自己给绕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