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将真是说笑了。中郎将呆在这广宗县城,离雒阳上百里,陛下纵然有什么不理解的,那火气也发不到您的头上。中郎将自然安稳如山。可待在下回到朝廷,面见陛下,陛下的火气不就都落到在下的头上了吗?”
说完,左丰鼻子一抽,挤出几滴眼泪,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
卢植道:“天使这话是何意?”
左丰笑道:“在下替中郎将受了陛下这么大的怒火,中郎将难道不应该给在下一点补偿吗?”
卢植当即大怒:“植临危受命,在沙场上与黄巾郡厮杀数月,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不敢脱下铠甲。植一心为公,不谋私利,哪里有什么钱财能给你补偿?”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左丰也不客气了,当即尖着嗓子喝道:“好一个一心为公!中郎将若果真如此,为何屡次拖延,不肯攻城?我看,你是一心为私吧!”
这话如同一个火星子掉进了油锅。
营帐中的将士们素来敬重卢植为人,此时见长官平白遭受这样的屈辱,又被蒙受这样的冤屈,顿时心头火气,纷纷对着左丰等人怒目而视。要不是卢植拦着,恐怕宝剑当场就要出鞘。
左丰也毫不示弱,直接挺着胸膛、梗着脖子向前迈出一大步:“我乃天子亲派的使者,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突然布帘一挑,一个身穿布衣、头戴帻巾的年轻人走入营帐,拱手笑道:“天使何必如此生气?大家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的。”
年轻人的语调不徐不疾、声音温柔可亲,如一道春风徐徐而入,令人感到亲切放松。在场的众人还没看到年轻人的模样,只凭着这个声音便先升起了几分好感。
左丰大怒!
他把谈话的节奏把握得好好,眼看着立刻就能将了卢植的军了。哪个不长眼的来坏他的好事?
左丰愤怒地转身,准备将这个胡乱插话的年轻人痛骂一顿。结果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僵住不动了。
“涿候……”左丰失神,喃喃地念出了来人的身份。
一身布衣,朴素低调的刘备正对着他言笑晏晏。
左丰身边的小宦者见自家长官突然没了声音,只以为自己表现的时机到了,立刻跳起来喝道:“涿候,你身为辽东太守,不在辽东郡的官署里呆着,怎么到了这钜鹿郡的广宗县城外?如此擅离职守,你可知罪?”
阿备斜睨了小宦者一眼,没有答话,只是依旧保持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看向左丰:“雒阳一别多年,没想到当日的小仆从如今也已经当上了小黄门了。真是恭喜呀。”
呆愣着的左丰如梦初醒,一边笑着道“哪里、哪里”,一边一巴掌扇在小宦者的脑袋上,将后者直接扇得向前栽了一个踉跄。
“不懂规矩的东西,见了涿候还不行礼!”左丰一开口便将小宦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明明上一刻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结果下一刻就畏惧得如同一只缩着尾巴的狗。左丰如此前倨后恭的模样,顿时之前怒火中烧的将士们心头大快。
呸!狗宦官,还治不了你了!
阿备伸出手,一副要阻拦的模样:“天使何必如此?年轻人不懂规矩,稍微骂两句就好了,不必动手的。”
左丰哪里敢将刘备的话当真,顿时下手更重了:“正因为不懂规矩,才更要打。打疼了才记得住、记得深!”
左丰一顿拳打脚踢,将坏事的小宦者赶出营帐后,这才敢正常地向刘备行礼答话:“不知涿候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呀?”
“备听闻师长受伤,心忧不已,这才舍下印绶前来探望。”阿备叹了口气,“刚才那宦者说得对,备确实擅离职守了。待此间事情了解,备必定上报陛下,请罪受罚。”
“涿候尊师重道,何罪之有?在下回到雒阳,必定如实禀告陛下,陛下定不会降罪的!”
“那我的师长?”
“中郎将一心为国,陛下定会嘉奖!”
说着,左丰便要告辞离开,一副特别为刘备卢植着想、要立刻为刘备卢植说话的模样。刘备、卢植等人也没有阻拦,就这样放左丰离开了大营。
在回雒阳的路上,之前被左丰打出营帐的小宦者跑到了左丰的马车边上,疑惑地问道:“那涿候不过是个郡太守,也不是什么大官,大人你为何如此害怕他?”
左丰斜了一眼小宦者年轻的脸庞,叹气道:“你这几年刚进宫,不知道之前的事情。今天,我就给你提个醒,告诉你一个宫里的保命要诀。”
小宦者立刻高兴起来,不住地点头:“大人请讲。”
左丰道:“咱们这些宫里的人,可以得罪这世上的所有人,唯独不能得罪两个人。一个是当今的陛下,另一个则是……”
小宦者:“就是什么?”
左丰道:“就是当今的涿候刘备刘玄德!”
小宦者一下子愣住了,停在了原地。载着左丰的马车一刻不停,咕噜咕噜地向前跑着,不一会儿便将小宦者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小宦者百思不得其解:不能得罪涿候刘备?为什么呀?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候爵吗?官也当得不大呀!
左丰坐在马车里,看了看低头苦思的小宦者,又看了看越来越远的卢植大营,无奈地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进宫了六七年的“老人”,作为一个曾在皇帝刘宏身边服侍过的宦者,他永远也忘不了五年前见到的场景——皇帝刘宏与涿候刘备日日夜夜地交谈、筹谋,相互扶持、默契配合,又无奈地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