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张角身边侍候的教众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他们既是在哭张角,也是在哭自己。张角一死,黄巾军必然溃散。不但他们这些人要被朝廷军队斩杀,而且他们曾经期望的那个太平世道是注定无法达到了!
阿备道:“不用张道人剖心,只需要张道人说一个字便可。”
张角问道:“什么字?”
“降!”阿备道,“投降的降字!”
话音一落,教众们一片哗然。
“朝廷害我们至此,我们凭什么要降?”
“我们降了,难道就能有活路吗?朝廷根本就不拿我们当人,我们根本活不了!”
“打仗是死,投降也是死。我们宁愿和朝廷拼了,也绝不投降!”
经历过多次的天灾人祸,太平道的教众们早已对大汉朝廷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
他们不相信朝廷会接受他们的投降,也不相信自己投降了之后还能活下去。比起投降后被折磨而死,他们宁愿死在对抗朝廷的战场上,至少死得痛痛快快,运气好的还能拉几个朝廷兵当垫背!
阿备并不生气,只是耐心地解释道:“如今广宗县城外,带兵的乃是朝廷封的北中郎将涿州卢子干。卢中郎将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声望著于天下,绝不会干出杀良冒功的事情,也不屑于干这样的事情。这一点,与他交手多月的众位应该心里很清楚。”
所谓“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战场上的拼杀历来也最见统帅的人品、性格。
张角与黄巾军与卢植相拒数月,见卢植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坦荡磊落、稳妥持重、大开大合。因此,他们虽然没有与卢植见过面,却也从中窥见了他的人品性格,心中对他很是钦佩。
如今听阿备将这话给直接挑明了,张角与教众们都沉默地认同了。
但同时,他们的沉默还有另一重含义,那就是担忧:卢植的人品是没有问题,但他真地愿意接受黄巾军的投降吗?卢植眼看着就要大胜,就要诛杀黄巾首领张角,他真的舍得放弃这么大的一个功劳吗?
阿备也看出了他们的担忧,当即加码道:“备为卢中郎将的弟子,又是陛下亲封的御弟,朝廷敕封的辽东太守。备愿意从中斡旋,让卢中郎将和朝廷接受黄巾军的投降,然后再分批将诸位教众带到辽东。在辽东,虽然日子可能苦了些。但备可以保证,只要备还有一口吃的,就绝不让诸位挨饿!”
张角依旧低头沉思。周围的其他教众却不由地心头松动,互相对视起来。
刘备前几年又是被封侯又是被封御弟,风光无限,大汉人民没有不知道的。后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刘备没有留在雒阳,而是被派去了偏远的辽东,但毕竟爵位还在、封号也还在,百姓还是相信刘备依然能在朝廷里说得上话。
更何况,刘备将玄菟郡和辽东郡治理得有多好,全天下的人民都看在眼里。即使是最偏远的凉州、交州,也有不少心蠢蠢欲动,想要迁徙过去。只不过最后都因为路途遥远、家中牵绊、成本太高等各种原因而作罢。
但如今,他们这些太平教众都已经参加起义了,亲人不要了、土地不要了、房屋不要了,甚至连命都不要了,还害怕那一亩三分地的损失吗?
他们反正已经是什么都没有、就要活不下去的人了,如果有机会能去到安宁的辽东,得到一块可以糊口的土地,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能够过上安定的生活,谁又愿意打仗呢?
一时之间,教众们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们努力压下脸上兴奋的神色,纷纷转头看向榻上的张角。
张角依旧垂眸思索,沉默不语。
阿备知道,他还是不放心。于是,他又道:“张道人还记得五年前备向你吐露的平生志愿吗?
整个社会的物质财富极大地丰富,没有人需要挨饿、需要受冻。每个人都能按照需要,从社会上获得他想要的一切,不必掣肘、不必将就。
人和人之间再没有争端、矛盾,更不会再有斗殴、战争。每个人都会成为像尧舜一样的君子,拥有着极高的道德与思想水平……”
张角缓缓地抬起头来,不由地跟着念道:“……每个人不再担心被劳动和生活所束缚所异化,每个人都能根据自己的天赋受到充分的教育和发展,在社会中找到自己最适合的位置,成为历史长河中最闪亮的存在……”
张角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中逐渐涌出晶莹的泪花。
“天下大同!”泪珠滚滚而下,他一字一顿地道,“天下大同!”
张角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黄绸令旗,郑重地交到刘备手里:“贫道将太平道交给你了,将这百万的百姓交给你了。”
他猛地收紧手指,紧紧地捏住刘备的手,两只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珠刹那间便得精光四射。
“你起誓!”他死死地盯着刘备,嘶哑的嗓音步步紧逼,“你起誓!”
阿备当即伸出三根手指:“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刘备在此起誓,必将终身护佑黄巾降军,让他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得享太平!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好!好!好!”张角仰天大笑,随即像是被抽去了主心骨般,整个身子一软咻地向后倒下,闭眼晕了过去。
一阵手忙脚乱的急救之后,张角悠悠地醒转过来,开始安排身后事。而阿备也趁此机会,告辞离开了广宗县城。
没过多久,广宗县城里便传出了投降的请求以及张角死亡的消息。
此间的事情处理完之后,阿备便带着刘德然赶回了辽东郡。
他知道,乱世的烽烟即将燃起,他必须高筑墙、广积粮,为未来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