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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章(第1页)

张禄黯然道:“微臣在故乡曾有妻儿,他们虽早早离弃微臣,但微臣期望能在临终前再见一见他们,求大王成全!”嬴稷拢眉苦笑:“叶落归根,的确是人之常情。但先生怕是忘记一件大事了,当年魏相魏齐自刭,原是受先生所迫,魏齐与魏王魏圉情谊深厚,魏圉又是个暴躁之君,先生若回到魏国,魏圉岂能容先生活命?信陵君魏无忌因窃符救赵、触怒魏圉,至今客居邯郸、不敢回朝,魏圉胞弟尚且如此,先生又何苦往虎口扳须呢?先生要见妻儿,寡人可以把他们接来大秦。”张禄无言反驳,亦知不能反驳,只好遵旨谢恩。由于抱病,张禄先在咸阳将养一段时日,这期间有一名叫蔡泽的燕国策士来相府拜访,恳请张禄引荐他仕宦。张禄与蔡泽晤谈,见其政略不俗,思忖道:“此人有贤才,如被大王录用,大王许会减轻对我的厌恶,他也能在御前替我美言,那么大王或可放我离开秦国。”但他又担心嬴稷因郑安平、王稽之罪而拒绝自己推荐之人。蔡泽洒然道:“在下只盼能面圣会谈,纵是秦王不用在下,在下也绝无怨言。”张禄遂写了举荐书,蔡泽如愿进宫陛见,与嬴稷相谈甚愉,获任上卿。三天后,嬴稷下旨免除张禄相国之职,并令张禄即日迁居应城。张禄涉嫌收受诸侯贿赂,颇是心虚,故不敢带走相府储积的财物,只收拾了少许衣装盘缠。相府那些仆役、姬侍、食客不愿离开繁华的国都,纷纷请辞、另找主公。唯有十名侍卫身受王命,须护从张禄左右,但他们对张禄均是冷面冷语相待。张禄知道这十名侍卫其实是嬴稷派来监管他、防他出逃的,又眼见自己潦倒没落、众叛亲离,心中真有无穷无尽的哀苦:“我在秦国十六年,辛苦经营、勤慎侍主,获得高位重权,自以为根深叶茂,可实情却是我从头到尾只讨了国君欢心,从未取得官民之心,而今国君欢心离我而去,我顷刻一无所有,更且荆天棘地……”到了应城住所,屋宇规模自不可与相府比较,但还算宽敞干净。嬴稷已安排了五名家仆,为张禄料理生活,然而这五人虽做事一丝不苟,对着张禄却无半句请安问候,偶尔还会忍不住流露出怨怒的神情。张禄想在应城里另雇两名称心的仆役,但没人应聘,张禄到街上走动,满城百姓无不向他投来仇恨的目光,“奸臣”、“国贼”之类的叱骂声处处可闻。张禄每天都活得像煎熬一般,偏偏他又没法逃离。“武安君之死,秦人对大王敢怒不敢言,现下有了我这个靶子,秦人就把愤恨一股脑儿全发泄在我身上!是的,大王就是把我困在秦国当靶子啊!”张禄抑郁积重,过了十天,再度病倒。医师来看诊,只说张禄是“高龄体弱”,随便配了些补药。张禄卧床静养一月有余,不见好转,反而随着天气变凉,他又染上风寒,咳嗽不止。这天半夜,张禄睡梦模糊之中猝然剧咳,咳着咳着,一口痰噎在喉咙、堵住了呼吸。“来人……来人……”张禄含含糊糊的呼救。这些日子他虽心力交瘁、生不如死,但真要他在生与死之间做选择,他究竟是贪生而畏死的。不过他的呼救声太轻,家仆和护卫皆未听见,他急得满头大汗,枯瘦的身躯在床上胡乱挣扎、扭曲。霍然,他视野内朦朦胧胧浮现出一个人像。那也是一名老者,相貌堂堂、风度翩翩,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是……你是……魏冉!”张禄嗓子眼里勉强发出微弱的语声。那人像手捋短须,悠然笑问:“张禄先生,你我生平相较,到底谁赢谁输?”“我……我足智多谋、机敏谨慎……本不该落得如斯田地……我是被人害了!……”张禄双手抓着脖子,两眼涌出泪水,“可是我被谁害了?……真正害我的,不是我的敌人……熊元、黄歇、郑安平、王稽,我待你们亲如手足,你们却为何令我难堪……嬴稷,我忠心侍奉你,你为何不容我安度晚年……呵,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总是警惕我认定的敌人、信任我认定的友人,我总是算计着趋利避害、自认为算无遗策……其实是敌是友、孰利孰害,我根本不能一一判断准确……我范雎输了,输得口服心服!……”第二天清晨,家仆发现张禄已死,立即将消息传回咸阳。上卿蔡泽向嬴稷报告了张禄的死讯,嬴稷淡淡的道:“应侯这岁数去世,乃是长寿而终,就在应城外择地安葬。他在秦国没有家眷,封邑全数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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