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庾亮的立场来看,皇后妹妹既然不受宠,那么皇帝妹夫越快驾崩,皇后妹妹越快升任太后,对庾家才越有利。虽然,庾亮曾与登基之前的妹夫相交甚篤,但庾亮最重视的是权力。他亟欲早日当上操控小皇帝的国舅,乃致拋开了友情、道义,以及作为人臣应有的忠心。
庾亮和庾文君兄妹俩外表长得虽像,内在性情却颇为不同。城府很深的庾亮就是了解皇后妹妹缺心眼,才不对皇后妹妹讲出真实的动机。事先他也料到了皇后妹妹会把他送错补品当作无心之过。甚至,他算准了向来避免认错的皇后妹妹会如何处理善后。
果然,庾文君唯恐皇帝夫君得知鸡汤中的人参、黄芪有害无益,而予以责怪,越发加深夫妻之间的裂痕。这种恐惧在庾文君心中超越了她对皇帝夫君病体的忧虑。或许由于司马绍年纪尚轻,身体又一向健朗,庾文君并不把他这场疾病当作重症,就只顾防范用错补品的内情洩漏。
于是,庾文君并没有派人到御厨房去把剩馀的许多人参、黄芪都拿回来,也没有嘱咐御厨停止用人参、黄芪来为皇帝燉鸡汤,以免引起下人们谈论原因何在,万一传入皇帝耳中。庾文君只是叮嚀宫女们尽量少餵皇帝喝鸡汤,理由是鸡汤油腻,喝多了不好消化。
结果,司马绍从少量鸡汤中摄取的人参、黄芪份量虽不多,却难免延长病况。司马绍一方面迟迟未能痊癒,另一方面却又自觉不能太久不理朝政,就趁着至少还有精神说话,传召朝廷最倚重的十多名大臣到内殿见驾。
司马绍召开这场会议,主旨是讨论军国大事。想不到,正事刚刚谈完,群臣即由西阳王司马羕带领,一致跪求皇上遣出宋美人!
“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司马绍半坐半躺在类似后世躺椅的龙榻上,愕然问道:“宋美人深居后宫,从未干政,你们为何跟她过不去?”
“回皇上,”司马羕肃然答道:“宋美人虽不干政,却危害龙体。这些日子龙体违和的起因,宫内宫外都已经传遍了。”
“什么?”司马绍惊问:“那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非议朕的私事,乱嚼舌根?”
“要追溯此一传闻的来源,只怕做不到,因为这在京城已是人尽皆知了。”司马羕据实答道。
“人尽皆知?”司马绍不肯相信,蹙起了浓眉,转脸望向司徒王导,闷声问道:“可真有那么多人轻信谣言?“
“回皇上,西阳王所言正如臣所见。”王导敬慎答道:“据臣所知,坊间有很多百姓口耳相传,纷纷感叹皇上惑于美色。”
“惑于美色?”司马绍顿时动怒,愤然嚷道:“这么说,他们把朕当成昏君了?”
在场眾臣一见龙颜发飆,都赶紧下跪,同时呼喊:“恭请皇上息怒!”
“嗯,你们都起来吧!”司马绍黯然回道:“朕懂了,你们今天串通好了,异口同声央求朕割捨宋美人,为的是维护朕的名誉。你们得让朕好好想一想!”
说着,司马绍就陷入了沉思,不过他略显浮肿的长方脸上保持着皇帝应有的庄严表情。现场当然无人胆敢干扰他,也无人能够看出他内心有多么痛苦!
自从司马绍病倒以来,他天天想见心爱的禕禕而不得见。他的生母荀禾铁了心,就是不让宋禕探病。司马绍拗不过母亲,只能吩咐式乾殿的宫女们去探听宋美人的现况。每当他获报宋美人安然无恙,他虽会松一口气,却也仍有点不放心,不确定这些宫女们是否听从了建安君或皇后的指示,而有所隐瞒?
他最担心这场大病万一好不了,母亲与皇后必然会完全归咎于宋禕!她们婆媳俩会如何折磨禕禕呢?他简直不敢去设想!
既然,朕在病床上保护不了禕禕,而未来若有不测,则更会害惨了禕禕,那么岂不还不如放她出宫去?只不过,她到宫外去,能过什么样的生活呢?柔弱如禕禕,身边若无一个男人可依靠,恐怕不行…
司马绍暗自思量至此,随即衝口问道:“如果朕肯放宋禕出宫,眾卿家之中,可有人愿意带她回家?”
此言太出人意表,在场眾臣不免都听呆了。一时之间,谁也反应不过来。空气似乎僵住了。
隔了不知多久,忽有一个宏亮的声音冒出来:“但愿皇上将宋美人赐予臣!”
其馀眾臣应声转头望过去,只见大胆发言之人是吏部尚书阮孚。儘管已入中年的阮孚素来以豪放不羈着称,但他竟有勇气接收皇帝的女人,还是导致他的长官、同儕们个个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