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当真是生下来就高低贵贱之分吗?可若真是如此,昔日周天子为何成了阶下囚?陈胜吴广又为何起义?身份既定又何必反抗?受着就是。”
阴嫚嗤笑:“所谓世卿世禄,不过愚人之策也。”
“有道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3]。君王离不开黔首,但黔首未必需要君王。当一个君王不能为民众做出贡献时,他迟早会被赶下龙椅。”
“别否认,这件事情在不久之前发生过,留侯您也亲身经历过。”
阴嫚语速缓慢,如绵绵微风,和煦动人。可她话中的内容却如一道道惊雷,砸得人心惊肉跳,惊魂未定。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随便讲给别人听,她是真的不怕死吗?饶是一贯以冷静着称的张良在此情此景下也不免感到震惊。
这么多年来,公主是第一个让他难以断定秉性的人,时而狂妄大胆,时而小心谨慎。温柔和冷酷在她的身上交替出现,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恐怕无人知晓。
阴嫚按着太阳穴:“留侯放心,我既然这么在意黔首,自然不会毁了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稳生活。我只是在把不稳定因素消灭在萌芽之中,在某种程度上你我应当是同盟。”
张良看着那双纯黑色的眸子,奇异地相信了她的话。
这时阿桃带着楚国送来的莲蓬和书信走了进来,交给了阴嫚。阴嫚扫了一眼书信后,咋舌,你倒是聪明了。
她递给了张良:“劳烦留侯交给陛下了。”
“这个小兔崽子!乃公就应该废了他!”刘邦在看到临江王传给韩信的书信后就骂骂咧咧。
阴嫚按了按自己被吵得发疼的耳朵心道,刘邦这张嘴就算放到现代去也没人比得过他,他是怎么办到骂人不重样的?
“父皇,气大伤身,莫要因为小人而伤了自己的身体。”刘盈在一旁劝导。
刘邦这才发现儿子还在场,不知是不是为了维持自己在刘盈心中高大稳重的父亲形象,他不再骂人了,而是坐下询问太子怎么在这。
“太子刚刚与我在一处,看到了信件上的内容,便一起来了。”阴嫚给自己倒了杯水。
刘邦这才注意到刘盈身上的衣服是农作时穿的衣服,脸上也有点脏。还别说,真有乃宫当年上山追兔子,下河抓鱼的风采。
“公主怕是有失考量吧。太子年幼,若是不小心走漏了消息该怎么办?”周勃并不满意阴嫚的做法。
阴嫚扫了周勃一眼:“看都看了,绛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陈平切入正题:“既然临江王有意联合诸侯上书驱逐御史督察,想必各路诸侯都收到了他的信件。接下来该如何还需细细商量。”
“商量什么?直接派兵灭了他就是。”周勃略带讥讽地看了一眼陈平。
陈平虽没说话,但阴嫚觉得他也不怎么满意周勃。据说两人是因为当年的一场污蔑结下的梁子,直到现在两人也是他看不上他,他瞧不起他的状态。
啧啧,男人要是小心眼起来也没差多少嘛?阴嫚喝了口水继续听着。
周勃的话得到了其他将领的附和。毕竟打仗是武将们最拿手的事情,也是他们最容易加官进爵的途径。至于战争会给这个新生的国家带来什么,他们一概不想。
刘邦没有被武将的一边倒影响,手指摸索着茶盏,看起来另有他想。
“父皇,儿臣以为天下初平当以休养生息为重,不可轻易生战。”刘盈开口。
“难道放任临江王一直骑在咱们的脖子上?对这样不知感恩的人就应该狠狠地揍他一顿,好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不该做!”周勃摆出长辈的姿态,“太子您还年轻,很多事情还不明了,就不要随便开口了。”
冷不丁被父亲的故交旧部怼了,刘盈有些束手无策。
难怪司马迁在《史记》里说让惠帝指挥功臣老将,无异于羊入狼群。别说刘邦了,她也不放心啊。
茶盏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阴嫚抬眸看向周勃:“绛侯这是自比田文?”
在周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曹参已经打起了圆场:“田文乃魏侯托孤重臣,德高望重,我等粗人哪里能与其相提并论?”
“是吗?”阴嫚含笑,“我瞧绛侯那个样子还以为汉朝又要有一个田文呢。”
“田文再怎么样也是魏侯的臣子,所思所想皆是为了其主。”
经过这一问一答周勃明白阴嫚刚才是在说他居功自傲,藐视陛下和太子。他忙不迭地向刘邦解释:“陛下,臣绝无此意。”
刘邦摆了摆手大方道:“嗨,没事。方正刘盈这小子年轻,我将来也是要把他托付给你们的。”他又责怪阴嫚:“公主你也太较真了,老兄弟的,见到晚辈出错总要好心提醒。”
阴嫚默不作声。所谓听琴听弦音,其他人到底会怎么揣摩刘邦的话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她只要替自己的学生找回场子就行。
“幸好子房你今天出来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去问谁。这事你怎么看?”刘邦问道。
张良自从到了关中后就修行道引之术,不吃五谷,不出门。阴嫚在见到张良的时候还好奇是哪股大风把这位吹出来了,现在想想应当是为了这个时候。
“良以为太子所言在理。罢兵不过一载,又要复兵,只怕会民怨四起,逃兵不止。反观临江王自项王战败后便一直养精蓄锐,衰兵对强兵,必败。”
“留侯所言甚是,”陈平赞同,“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1]。’若能抓住临江王,此事便能和平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