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形势之下,单枪匹马闯入敌营救他,这公然的维护,于华真夫人而言也是相当冲动的,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可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你做事只凭心意不计后果,谁还敢来救你?”她淡淡掷出这么一句,看似淡然,说的却是谎话。
意识到遮莫处境危险之后,想赶来帮忙的人可谓是数不胜数,是她自己放心不下,若非亲自前来便心下难安。而纵观整个鬼市也少有能与她一较高下的人物,权衡之下,还是她出手更万无一失。
当然,这些也不过是借口。
当时游光仅仅是看了她一眼,便拦了拦其他人,让她亲自过来了。
虽然她没直说,但遮莫也猜得出当时的场景,忍不住感叹一句,“世道真是变了,连张宣昰都懂得人情世故了。”
可惜无人听他好好说一说当年的张宣昰有多么的不可理喻。碍于他的伤势,华真夫人并没有立刻就带他回到鬼市,此刻与他坐在这个幽静的山谷里,正忙着帮他疗伤。
此处风景宜人,又偏僻安宁,倒有些像当年的凤林了。遮莫悠哉靠在山壁上,忽然久违地想起了自己初见面前这姑娘时的场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华真夫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记得。”
说罢,不过是须臾的迟疑,她已经抬起头正视着他,“这些年我一直想和你说一件事。”
“还是我先说吧。”遮莫打断了她,“我去凤林找白兼之前,就知道你认识他。”
其实仔细说起来,遮莫与白兼的“爷孙”关系也没那么差,遮莫在守地驻守的时候,便曾听白兼说过这天地间最美的女人是华真夫人。当时的遮莫还诧异了一阵,因为白兼对女人一丝兴趣也无,更不会主动提起。那个华真夫人到底美到了怎样的境地,竟让白兼都说出这种话来?对方明明是个武神啊……
直到亲眼所见,方知此言不假。
“后来白兼都忘了他曾在我面前提起过你,只有我一直记得这件事,一直想要见你一面。”到了今时今日,遮莫倒也坦然,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就像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她知道他不是白兼,他也知道她认识白兼。
可是心照不宣之下,他们还是选择了互相“欺瞒”。
身份是假的,情意是真的。因为那份情意,才有了身份的谎言。
“至于后来的事,是我错了。”遮莫坦诚地说着。
这让华真夫人的脸上也浮起了动容之色,几千年过去了,天宫的众神乃至于下界妖魔,甚至包括她自己在内,几乎都没有听过遮莫认错,这句话从他嘴里主动说出来简直比天宫驯服他还要难。她有些震惊地看着他,甚至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但遮莫却笑着摇摇头,“我知道当年的你心存愧疚,可是我也没有坦白,而且趁着这个机会远走。霅霅,是我错了。”
“华真夫人”其实不过是个封号,但天地间少有人知道这位神女真正的名字——霅霅。
离经叛道又浪荡肆意的反叛者有着“和光”这样清疏明朗的本名,华真夫人却叫着“霅霅”这样读起来让人忍不住唇角一弯的名字,着实是有些“不相配”。华真夫人本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从前每日听着这人笑着叫她,叽叽喳喳的,让那时的她着实恼怒,便也不许旁人再叫自己的名字,长此已久,后来人甚至都不知她本名为何,而唯一会叫她名字的人也不在她身侧了。
换做从前,再听到他喊这个名字,华真夫人定会佯装恼怒,可是此刻听来却有些恍若隔世,她摇摇头。“孰是孰非,都是过去的事。”
她此番来下界寻他,也不是为了听他说一句后悔的。
“何况,”她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赌气还是无奈,“你到此刻才说这话,又是几分真心?”
这让遮莫也愣了愣,他真想说自己没别的心思,只是此刻刚好只有他们二人,他见她出现时也彻底明白了她心中情意,这才就势说了些心里话。可是转念一想,他们已经时隔千年未见了,直到最近她才来了鬼市几次,每一次两人都是公事公办,这样提起过往还是第一次。而且偏偏赶上这个时候。
这场大战之后,或许他就……也怪不得她会多想。
“若我真是那样想,一定会等到这场大战结束再说。”他难得摆出了一副真诚的神色,态度诚恳地说着,“毕竟,这场大战还会有不少变数呢。”
他自己单枪匹马闯过来不过是因为这是他一贯的作风,若是没成也无妨,若是这场大战真的打了起来,变数可不是他。
“你从鬼市过来,鬼市此刻又如何了?”他开口问道。
“我走时还是天朗气清。现在……”华真夫人也沉默了下来。
而在那遥远的鬼市,元提难得见到天上下起了雨。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这鬼市都有障眼法保护着,她能亲眼瞧见外面天气的机会不多,何况现在并非雨季。而且这雨来得又急又奇,刚开始不过是淅淅沥沥的一点,此刻却变为了瓢泼大雨。
不单单是客人们,就连柜坊和其他铺子里的伙计们也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纷纷向外面看来。元提站在最前面,心里想着这雨怕不是有些古怪,并没有像身在人间时那样伸手去接,还阻止了好奇的谢池走进雨中。可是身侧却很快伸出了另一只手,那是游光探出手去触碰那雨滴,他神色凝重,不过一瞬,又很快将手伸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