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
元白提起手上的酒壶,道:“去一个舒服的喝酒的地方。”
绕过上百营帐,再爬了半晌的山坡,二人来到了千仞山的一处坡顶。
天空乌云压城,地面灯火寂寥。
元白就地而坐,正欲揭开酒壶盖子,一团暖意就从背后劈头盖下。
舒适的缎面,暖和的狐貍毛脖领,披袍上还带着一股檀木香。
元白伸手刚触到衣角,淡淡的声音就从旁传来:“别动。晚上凉。”
李隆基掀开衣袍角坐到了元白身旁。他十分理所当然的从元白手中拿过一壶酒,不等碰杯,便自顾自闷了一口。酒还是有些烧喉,但这次的灼烧刺激感比前几次轻了一些。
“喝酒有长进?”元白笑着道。
“西州醉云。”李隆基望着前方道,“曾经喝过。”他的目光有些哀伤,脸颊仍然十分消瘦,酒滴在他的下颌处汇聚,却舍不得滴落,盈盈闪着微光。
元白没忍住,伸手去抚,却在半空中突然惊回神来。李隆基察觉了,回望过来,元白就这么伸手停在半空,四目相对。
李隆基微眯双眼,元白赶忙缩手。
谁知身旁的人一把将他缩回的手捞起,缓缓往自己下巴抚去。拇指触碰到他喉咙上的凸起,元白惊得手抖了一下。
李隆基的手掌越钳越紧,元白挣脱不得。酒滴落在元白的手背上,李隆基抬起这只手,缓缓向唇边靠近。
“李三郎!”元白沉声惊呼,手指握成拳,趁对方反应的空当迅速抽回了手。
李隆基抬眸看向元白,眸子里既闪着无辜,又压抑着欲望。
元白惊慌失措,抬起手里的酒壶就是一顿闷。
李隆基看着元白不要命的灌酒,摇头笑了笑,转过头,同样的闷了几口酒。
半壶酒下肚,毛孔被舒展开来。
元白惨白的面容终于红润了一些,他调整姿势,单手撑住身体斜斜倾身向后。披袍滑落,散在他身后。他整个人如同云团上的仙人一般,潇洒又慵懒。
李隆基盘腿坐在一旁,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凉风拂过山岗,枯枝躁动不安的摇摆。
山下灯火明灭,映在二人的眼睛里,这就是万亩星河。
“说说看今天在于都斤山都发生了什么?”今天是十三,若是天气良好本应可以赏到一轮接近圆满的明月,奈何天公不作美,没有星月,只有黯淡的天和地。单喝酒还是有些无聊,于是元白先开了口,毕竟李隆基和阿史那阙的八卦,他还是很有兴趣听的。
“我杀了图额。”对方平淡的回答,就好像只是去砍柴打鱼一样稀疏平常。
图额下令屠了瓜州城,害死万千人,他在元白这里,同样被列入了必杀黑名单,半点都不值得同情。只是李隆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杀了王庭一员大将,还是默啜的亲儿子,他实在好奇眼前这个人是怎么脱身的。
“我跟你说过北辰山的事的,当时李大河手上那个小孩子,苏合,原来她是阿史那阙的未婚妻。北辰山放暗箭伤阙的,是图额的暗桩,也正是这一箭,让两军产生误会,苏合因此丧命。”
“所以阿史那阙也着急要找图额算账。这倒真是千人恨万人锤了。”
“嗯。四天前我正好偶遇匐俱,断了他的手,他无法上场比试,这恰好给了我们机会。阿史那阙顺水推舟说服了默啜,让图额回来参加勇士大会。”
元白想了想道:“默啜这十几个儿子大多草包,图额虽然不是可敦亲生的,但也是这些儿子当中唯一有些像他的。所以他对图额还是心存照拂,派去陇右道牵制唐军,没让他去北庭主战场。啧,可惜这个莽夫不开窍,兀自攻了瓜州,彻底得罪朝廷。默啜还妄想保他一命,早早让他逃回了王庭。他算是罪有应得吧,碰上你和阿史那阙联手。我想。。。他应该死得不怎么体面。”
李隆基顿了顿,道:“千刀万剐、野兽分尸、永不超生。”
元白忍不住连连点头,对李隆基的一番作为表示肯定。
“阿史那阙两兄弟也不是善茬,你与狼谋虎,要小心些。”元白又道。
“嗯。至少目前默啜还健在,有他牵制阿史那阙兄弟和草原各部,大周只需要牵好这一条铁链便足矣。若是默啜死了,草原散成一盘沙,于大周而言,更不利。”李隆基道。
“可是草原没了主君,对朝廷不是更好吗?”
李隆基摇摇头,道:“陛下被人下毒,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可是现在它发生了,证明。。。证明陛下她真的老了。她已耋耄之年,老眼昏花宠幸佞臣,朝廷近两年又被搅得浑水四起,太子屡次被人构陷失德,皇嗣之争死灰复燃。小白,十几年前的血雨腥风,我真的怕。。。”他胸口起伏,缓了缓道,“这样的朝廷,自身都飘摇欲坠,已经没了再跟草原对抗的底气。任何一个大部族背叛大周朝,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小的威胁。”
对于李武之争,李隆基在元白面前一直闭口不谈,现下这么开诚布公的与他述说,这让元白意外之外还有点感动,这说明眼前这人已经完全不把他当外人了。
“至少现在默啜还是大周的归国公,金册敕封,由不得他抵赖。太子殿下还未登基,若是在这个过渡时期让阿史那默棘连当上大可汗,大周边郡挡不住他的甲骑。”
“如果你是大唐君主,你会怎么做?”元白径直问道。
“小白。”李隆基顿了顿,看向元白,“这话是你自己问,还是作为陛下近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