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把那块玉玦拿在手里,甚至都不用看铭文就能肯定了这是真的,而且是先皇那朝所制,因为那唯一一个制器老玉匠已经去世了,他的徒弟虽继承了衣钵,但多少会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而且玦,乃半玉也?,环形有缺,也?很符合先皇的喜好。
先皇给给女儿、孙女等人赐玉器时,除了首饰一类玉器的,就是这种形制有缺的。
萧世颖的玉珑已经算是非常贵重的祭祀求雨玉器了,但玉珑本身也?是半弧,并不完满。
崔机不敢置信看着内侍呈在盘中的玉玦,先皇就算再怎么宠爱萧世颖,也?不至于给她的孩子赐萧姓和皇族玉器。
他伸手想去拿那个玉玦,内侍却是一退,随后?将玉珏翻了过来,让崔机看背面的生辰年月和铭文,非但没有任何破绽,甚至还?隐隐印证了萧世颖说?自己?登基乃先皇的遗愿这种荒谬的说?法,否则怎么会爱屋及乌到给她的私生女制皇家玉器!?
“既是连先皇都知晓的血脉,圣人为何不早替其正名?”林期诚开口道。
若是早早证明,势必要?说?出父系一脉,有了父系一脉,萧奇兰哪里还?姓萧呢?
但眼下萧世颖乃天子,谁敢问她萧奇兰的父亲是谁?
“左仆射何必明知故问。”萧世颖睨了林期诚一眼,却不是敲打的意思。
林期诚低了低头?,道:“既如?此,那太庙祭祖的事情也?该替皇女……
“左仆射未免太心急了些?!”崔机厉声道。
在他看来,女娘不过是血脉延续的容器而已,男子精血才是真正的传承所在。
萧世颖窃国?上位,膝下无子嗣,势必要?从旁支里择选,各家推选的只会是儿郎,不会是女娘!到时候回归正统还?好说?,哪里会轮到一个生父不明的萧奇兰?
早先知道萧世颖有个私生女是一回事,她恬不知耻的承认了又是另一回事,摆到明面上,试图让天下人承认更?是另外一回事!
留下的全是股肱之臣,不过有些?是先帝的重臣,并不都跟萧世颖一条心。
严观听着他们吵吵嚷嚷,也?是聒噪如?菜市,再怎么高贵的王爷皇子乃至圣人,一箭射过去也?有血花迸溅,没有钢筋铁骨,有的只是一副寻常血肉皮囊。
那头?自顾自争执,而这边的祭礼居然在继续。
萧奇兰根本就像是没听见那些?大臣对她的质疑,她用香露净了净手,拈着三根线香缓步走上前时,她对着祭台拜了三拜,一挽袖正打算倾身往香炉里插香时,那些?争执的声音静了静。
严观在这突然的安静中听到风声微微一晃,像是有什么东西搅了进来,乱了这山风原本的走势。
而萧奇兰只觉一个黑影快速扑了过来,将她扔在了蒲团上,那支堪比枪长的重箭直插进地里,把她的一角裙摆钉得死?死?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祭礼场上顿生骚乱,安王下意识藏掩在台下,但很快回过神来高声急呼。
“护驾!”
而萧世颖身侧的护卫已经全部到位,立盾以护持,一层一层就像茴子白切开的横面,谁都看不见萧世颖的一缕头?发,更?无从猜测她此刻的神色。
明宝清已经在风声乱掉的瞬间就矮身掩在树后?,她看见细细的箭雨密密而下,而严观将蒲团连着萧奇兰一脚踢进了香案底下,她那层素纱的裙摆直接裂开,扯掉了一大片,扎在箭头?下边,不论是远看还?是近看,都像一支立在晋王祭台前的败旗。
他一把扯掉香案上绸布用来做武器,这比刀要?更?趁手一些?,寻常箭矢被旋转的软布一裹搅就泄了力道,而那种重箭的射出频次根本没那么快。
萧奇兰的护卫们各个训练有素,已经摆开应敌的阵仗,一击未中,再想杀萧奇兰就有些?困难了。
严观见她们已经可以应付,本想去找明宝清,但没料那重箭竟连发数次,严观挥刀砍落一根,被箭矢上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
‘比第一只重箭的力道大多了?射手有神力不成?’严观根本来不及细想,又有第二支、第三支相继袭来。
重箭的力道可以扎透香案,伤到底下的萧奇兰,所以严观脱不开身。
明宝清眼睁睁看着严观被重箭所困,反手取下自己?的长梢弓,拔出三支箭搭上,对准那半空中将有可能伤到严观的寻常箭矢,将它们一一射落。
射箭时自然不好蹲着,明宝清站起身来,一心替严观尽可能扫除伤害,却没有觉察到有一支乱箭正向她袭来。
明宝清留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可那箭却被对面飞来的一支箭射落在地,明宝清下意识看去,就望见林期诚的一双眼,眼底的担忧似乎并不是冲着场上乱糟糟的局面,而是对于明宝清。
明宝清稍一分心时,严观也?因她的遇险而分了心,听得一个护卫冲他喊‘小心’,他猛然回神躲过一支箭,但左臂反中了一支流箭,剜骨般疼痛。
萧奇兰也?听见了这声‘小心’,她侧目看见几滴鲜红的血落了下来,浮在泥上,沁进她撕裂的裙摆里。
香案随之一晃,似乎是严观在上头?微微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又稳住了。
萧奇兰有片刻的晃神,她听见崔机的惨叫声,听见有人惊呼,外头?乱糟糟的一团,但在这四面透风的香案底下,她似乎是安全的。
这场刺王杀驾收场很快,林间有响箭腾空,绯红烟雾像一束晚霞。
萧世颖毫发无损地从菜心里剥出来时,连衣摆都没有皱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