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得闲?”孟容川袖里藏着一个软桃,也是官厨发?的,他垂下手,软桃颠进他掌心,就?是被?绒皮裹着的一团甜水,他只虚虚团着手不敢捏,本来还说几句闲谈的,但瞥见边上人竖起的耳,就?沉下了声音,说:“武举考生的户籍名录,要了两日还没有交过来,想来是户部事?更忙,我就?自己来取了。”
孟容川的语气很威严,是明宝盈从未听过的腔调,有点新鲜。
户部司的一个主?事?连忙起身,道:“实在不是下官有意拖延,只是这几日税银入京,所以户部司的人手都叫支度司调去了,整理名录的人手不足。”
支度司与户部司是平级官署,其下又?分八案,其中?粮料和钱帛两案是掌管诸军口粮、衣物、香药贸易、商人飞钱、百官俸禄和御河漕运等等事宜的,日常事?务繁多,科目冗杂,明宝盈就是因为这两案的差事缺了人手,所以才进了支度司做算学官。
支度司的确很忙,但也不过只是调了两个笔吏过来,应该不至于叫户部司耽误了差事?。
明宝盈疏睫轻颤,想是前些日子御河漕运劳动官船的事?叫兵部卡了卡,这便‘以牙还牙’的报回?去了,到底只是几个主?事?间的不痛快,孟容川这个员外郎亲自来讨要,户部司主事要摆的脸色也只好到此为止。
明宝盈这些时日一心做她的算学官,多听少说话,同僚之中?不少人觉她性子冷淡到了傲慢的地?步。
可这几乎是没法子的事?,明宝盈只要稍微柔和一些,看起来好?说话一些,同僚中?的某些狗屁人物就?会?顺杆爬的,缠着她问些有些没的。
饭否?累否?还算寒暄;婚否?恋否?就?是滋扰!
明宝盈在水房里吃了孟容川掩在袍袖下递给她的软桃,桃皮一撕就?掉,汁水一咬就?冒,根本没有办法不沾手。
她吃了一手的桃香,桃核被?她一脚踩进支度司后头的一片小小花圃里了,官署里没有什?么空地?,那花圃就?是户部与兵部之间的一处隔断,长着几丛零星的灌木,还有一些小葱和紫苏,是支度司一位口重的老主?事?种来下饭吃的,官厨的饭食有时会?很糟糕,还比不上生啃葱。
‘员外郎就?能吃软桃,算学官只能吃酸李。’明宝盈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有些自嘲地?想着。
可能是孟容川给的这个桃子熟甜得恰到好?处,倒比多寡不同的俸禄、俸料更叫她生出斗志来。
支度司的差事?对于明宝盈来说不是很难,她心细又?静,算过的账目很少有要重算一遍的,她记性极好?,看过的数目账册在心里总能留个影。
不过短短数月,老主?事?已经习惯有个什?么想不起来的,张嘴就?喊,‘诶,诶,那个明算官’,而明宝盈也总能在浩如瀚海的簿册中?寻出他要的那一本。
“明算官。”这一声不是老主?事?那种糊哑的嗓门叫出来的,很年轻,也很讨厌!
明宝盈没露出什?么不情愿的神色来,给来人行了个礼,淡淡道:“张小主?事?。”
张六郎最不喜欢别人喊他小主?事?,但谁叫张是天下第一姓,老主?事?也姓张,两人虽都是低阶主?事?,但为官年限不同,人情面上总是有高低的。
老主?事?的出身比不上张六郎,甚至连举人的功名都是三十八岁那年才艰难考取的,但他在支度司里怎么说干了也快二十年了,明面上不提,暗里总要比他个混日子的受人敬重。
张六郎知道明宝盈是成心的,嘴角抽了抽,道:“你同你二姐姐可太不一样?了,没她嘴甜会?缠人。”
明宝盈不欲与他说这些话,侧身正要走过,又?听张六郎道:“不过各人喜好?不同,孟外郎他是不是就?喜欢你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和会?刺人的性子啊?”
明宝盈站定看他,张六郎一抖折扇,轻轻曳着,笑看她,又?忽得逼近了她,身上的熏香突地?扑了过来,非常腻味。
见明宝盈不躲也不闪,眸中?一丝惧意也无,张六郎讶异过后笑了起来,道:“啧,好?像的确是有点意思,我只当孟外郎牙口好?,喜欢啃硬骨头,到底是他懂得百炼钢化绕指柔的趣味。不过么,你这腰身差了点,比不得你二姐姐那般玲珑有致,掐在手里那滋味,真是,啧。”
他挤眉弄眼的,像是嘬了一口好?酒。
明宝盈受了这样?一句话,竟然笑了起来。
张六郎觉得愈发?有趣,盯着她洁白的贝齿看着,也笑道:“我这话有什?么可笑的?”
明宝盈摇了摇头,柔声道:“只是想起二姐姐说的关于小主?事?您的几个笑话罢了。”
她轻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像是好?笑到都忍不住了,然后就?走人了。
张六郎站在原地?,越想越是面色铁青,一个箭步冲上前攥住明宝盈的手腕,几乎要将她拽摔在地?上。
言辞上折辱无凭无据,但一旦动了手,就?会?留下人证,官员的德行也是吏部年末考核的一项。
老主?事?的耳朵不太好?了,但眼神还行,瞄了一眼,发?觉张六郎竟对明宝盈动了手了,赶紧把众人都招呼去拦阻。
他不知张六郎与明宝珊的事?情,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令张六郎看明宝盈不过眼,所以言辞格外回?护明宝盈。
毕竟这样?的事?情不是一件两件了,老主?事?身边就?没有几个敢明面上同他交好?的人,但其实粮料和钱帛两案底下的算官、笔吏、书吏之流都只认老主?事?的。
张六郎心里焦灼得很,不知明宝珊同明宝盈说了些什?么,叫她进官署第一天起就?对他满眼嘲弄的。
他是越想越多,越想越错,其实明宝盈根本就?没看他几眼,而明宝珊更视他为耻,怎么可能与明宝盈说什?么关于他的‘笑话’,不过是明宝盈随口一诈罢了!
张六郎却被?这一诈弄得乱了分寸,撕扯明宝盈已经落人口实,她再?怎么说也是有功名有官阶的算学官,又?是女官,格外容易招惹些不善指摘。
此时,就?更不能对着老主?事?发?什?么火了,张六郎这点脑子还有。
他做出一副不与明宝盈计较的样?子,故作严厉地?对老主?事?说了句虚飘飘站不住脚的废话。
“叫她懂些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