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凛还是头一回见他带眼镜。
可乐敲在木质茶几上,镜框在灯下反射出冷淡的光,配上宁景和那一身穿搭,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禁欲清冷的气质。
“还以为哥你要出去见什么人。”喻凛平移到了靠近宁景和的一侧,半倚着扶手,语气里带了点若有若无的调侃,“穿得好帅。”
宁景和动作一顿,强装平静地转移走话题:“你前面和李锐讨论的是哪一幕戏?”
他这反应倒是让喻凛更觉得有趣起来,撑着脑袋细细打量了好几秒,但又怕直接揭穿引得人恼羞成怒,只好顺着他的话,展开了自己的剧本。
“你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很危险,说狠话把我赶走的那段。”喻凛说道,“导演说要收着演,但萧景晏明明是外放的性格。”
宁景和“嗯”了一声,视线扫过喻凛摊平在他面前的剧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地小字,还用了不同颜色的笔,五颜六色的一片。
细看之下,才发现喻凛对每一个台词动作的逻辑和语气表现都做了注释,甚至还在后面“批注”了优秀案例。
这些优秀案例里,单是他参演的就占了一半。
宁景和不禁想起了进组之前听到的那些流言。圈内的好友大都知道他看好这部剧,在发现他这次合作的对象是沈星琢时,通通发来了慰问与提醒。
传闻中的沈星琢,不敬业、耍大牌、演技浮夸、自以为是。他的喜悦就是哈哈大笑,他的愤怒就是怒目圆睁,演高岭之花是面无表情如同木头,演偏执帝王是咆哮怒吼宛若疯癫,他永远在用嘴表达情绪,一双眼除了用力瞪人什么也不会。
然而即使如此,有沈家做靠山,源源不断的资源还是会朝他倾泻而来。
但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与传闻中简直判若两人。
眼前的沈星琢会一次又一次地看别人的影片学习,会一字一句写下大篇的人物小传与行为分析,他会为了一个镜头反复重拍好几遍,马上驰骋的少年英姿飒爽,夜探尚书府时也是那样果断决绝。
宁景和甚至记得他受的每一处伤。
“为什么。”
喻凛:“嗯?”
宁景和说道:“为什么这么努力,他们说你以前连台词都不背。”
他这个问题着实是把喻凛问到了。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好一会,喻凛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
“……大概是发现体验别人的人生也很有意思吧。”
喻凛觉得自己失忆之前的人生应该很无趣,见过的人也很无趣。所以看谢知让抗争命运很有意思,体验沈星琢完全不同的人生也很有意思。
只是宁景和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还当是他终于对演戏起了兴趣,抿了抿唇,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大学时的表演老师说,演戏永远没有‘最准确’,我们要做的只是展现出符合这个角色当下逻辑的状态,同样的一个悲愤场景,不同人、不同时间表现出的状态都会不同。”
宁景和的声音如同化雪后的溪流,清冽又和缓,像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有的人号啕大哭,所有情绪悉数宣泄。有些人沉默不言,只靠颤抖的唇和面部肌肉来展现的情绪。不能说哪一种完全正确,但只要能让观众相信这是真实的反应,就是好的表演。”宁景和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也会有种情况,你觉得你演到位了,观众却不相信,这是由每个人的阅历不同导致的。”
说完,他偏过头对上喻凛直白又认真的目光,不由觉得有些脸热。
如幼兽一般清澈的眼睛,好像整个世界都只能住下他一个人,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凝望着。
像是蝴蝶飞越平静无澜的碧湖,轻轻一点,就掀起了万千水波与悸动。
可肇事蝶没有丝毫留恋,还在单纯地询问道:“嗯,他说得很有道理,然后呢?”
宁景和蜷起手指,指甲划过真皮沙发的表面,在上面留下浅浅的一道痕迹。但又仿佛是要掩盖自己内心的动静,他用指腹搓了搓,把那条划痕掩盖了过去。
“你和李锐的想法,都有道理。但不用过分设计,只需要遵循那一瞬间的反应。”宁景和说,“就像你今天早上那场,萧景晏陪萧溪云到望月楼查案,遭歌女阻拦调情,你当时的反应是表面应和,私下抗拒,帮萧溪云争取时间打探消息。”
“如果我是萧景晏,应该会带上一个道具,比如折扇,反撩回去后再和萧溪云炫耀自己有多受欢迎,实则也是在帮她吸引歌女的注意。但如果是萧景珂,就只是会轻轻一扫,径直离开。不同人,不同角色,反应都会不同。就算是提前设计,拍摄时也可能会衍生出新的状况。”
“唔。”喻凛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倒是没想到宁景和还知道他今早演了什么。
“可以试着观察生活里的人。”
说完这句后,宁景和再次打量喻凛的脸,却发现他垂着眼睛好像在思考什么。
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忽然,喻凛毫无预兆地动作,撑着扶手站起,借力挪到了宁景和的手边。靠上沙发的大腿蹭过宁景和的小拇指,宽大的裤口掀起一截,皮肤上的炙热温度毫无保留地传至指尖,他甚至没来得及抽回自己的手指,整个人僵硬地干坐原地。
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下一秒,喻凛就俯身垂首,轻缓的温热气息落在宁景和的脸上,鼻尖只有一线一隔。
被卷起的剧本在宁景和的下巴上滑过,抵在滚动着的喉结上,明明是极其青涩又生硬的撩拨,却逼迫得他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