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醒心笑了:“你在说什么呢,陆叔,我只想倾诉一下。青提你记得吃,时间不早了,朋友约我吃饭。”
她倒退着退出院子,陆铭拉的幕布掉了,在专注地整理,没看她。猫跟鞋踩起来也很好听,小腿细长,声音都是给男人听的。她脸红一阵白一阵,过马路被外卖车在面前闪了一下,崴了脚,外卖骑手没回头,拦了路的行人美丑不在他们眼里,不是所有男人都会无条件看漂亮的女人。眼下她没有事情可以做,也没有杰奎琳的联系方式,家也不能回,便利店的空调风吹得她头疼,但穿着打扮坐在高脚凳上吃面包,怎么看都有些凄凉——落入平阳的女人,打扮得漂亮堪比自嘲。放下面包,她发了信息给余都乐:“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们聊聊。”
“剪片子要到半夜,最近会很忙。”他没骗人,节目一期一期地播,都是他带团队剪出来的。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你没有朋友吗。”文字落在眼前总显得残酷。
“我现在在乎的是你。”
“真的在乎我,至少告诉我有多少困难,不说出来无非是没有把我放在人生规划里,不要不承认。”
她不再回复下去。不能再麻烦顾逸了,这样下去会没有朋友。她曾经厌倦人群,讨厌聚众的场合,哪怕嘈杂一点点都会让她焦虑。六七岁时每周三是小学兴趣班,同学们换到相应的班级,妈妈背着一台陈妈送的雅马哈在走廊里招摇过市,还一定要把“yaaha”露在外面。但她讨厌这种生活,琴键的声音不好听,她更喜欢只能感受到黑色和暗红色的时候,听到家中收音机里放的童话故事,妈妈把开水灌进暖瓶那种填满的声音,伤感而平静的家里充满了安全感。到了青春期,陈妈订的牛奶喝不完,她咬开小口挤在地上,是她为数不多的叛逆。身后的同学是个混混,难得和优等生的她搭讪,关醒心,牛奶给我喝,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逃了补习,坐在男生的后车座去玩,平时敞着校服满脸凶相的单眼皮混混带她去爬山坡——她从来没爬过,握着石头扎得手心都是坑,校服膝盖也破了,但太阳下难得地宁静,仿佛能听见太阳直射的光线,它们有声音。带着她去租借漫画,两块钱一张光盘一块钱一本书,租期一周,押金二十。关醒心付钱,两个人躲在音响厅看《猎人》,看完再翻墙回学校,他会把关醒心扛在肩头,帮笨拙又爱干净的她拍膝盖。上自习的下午,男孩叼着她送的牛奶,蹬着自行车带她去曾祖母家,祖孙打长牌,关醒心闻着空气里的气味——失明时家中的旧沙发旧床板,还有刷铁床的油漆味,那些被妈妈称为贫穷的味道,让她倍感亲切。
和男孩在一起实在太快乐了。所有的都在意料之外,害羞、真挚、热血,在老师和“兄弟义气”背后那点淳朴,都给了她。直到四个家长站在走廊里,追着男孩大骂:“你还我女儿的清白!她还有未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他们什么都没做,但谁都不信,毕竟男孩有约不完的群架,太多次租书不还的失信,录像厅里约放荡的女孩……他还要喝关醒心的牛奶,每天给女儿准备的营养,那个租在平房早餐吃开水泡饭男孩儿不配。
被扣上早恋的帽子,男生很快转学了。三年六千块的私立学费陈爸陈妈可以轻易支付,但那个男孩不能。她考上重点高中后陈妈直接在学校门口买了房子,步行五分钟,管教严格;充满父爱母爱的生活,无聊又困顿。无论再喜欢谁,她都只装在心里,不会说出来了。只要听话,好处总比困难多,比如到了现在,找到父母喜欢的对象结婚,她至少可以有一套四百万的房子被赠予,还能享受陈爸陈妈的嫁妆。
但她哪里配。她前面两年被父母宽限,无非是陈爸陈妈迷信地觉得,鸡年和狗年结婚影响家运。
这会儿她能想到的朋友,是在求助名单里排名最后的,毫无感情的机器人。拨通梁代文的电话很快挂断,回复了“开会”。全世界仿佛突然都不肯理她。
被抛弃,无非就是回到原点。在黑暗里孤身一人,她早就体会过了。
回到杰奎琳家门口,关醒心看到了个男人站在门口玩手机。男人先开口:“你住这儿?”
“暂住。”
“杰奎琳朋友?”黄闻达说完这话就笑了:“张俊杰也有朋友?”
“因为安保。”关醒心有些狼狈:“我和男朋友吵架,又在躲我爸妈。您是……?”
“他前男友。你有她家密码吗?”
“没有。”
“那就可惜了。我本来试了自己的生日,所有的纪念日,但都没能进去。”
本来看起来文质彬彬打扮得也很有模样,心情糟糕的关醒心却觉得这人的人品有点差,私闯民宅,该叫保安。黄闻达却摆了摆手:“别误会,我就是来找她。我把公司开到上海,是认真在追她。我叫黄闻达,不相信可以搜一搜,绝对不是坏人,我甚至还是福布斯under40,虽然是花钱买的……”
有点深情,又有点……搞笑。关醒心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如果她不想见到你,那不妨先走吧,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见面,女人是不会想要理会胡搅蛮缠的男人的。”
说完掉头就走。背后的黄闻达开口:“你去哪儿?我送你。”
那就不客气了。三十几度的天气,猫跟鞋踩了一下午,她正觉得腰酸。回家取了衣物,父母还没回来,家里已经被翻得天翻地覆——亲生父母可没有陈爸陈妈那么克制。花蔫了都没有帮她换水。关醒心整理好衣物下了楼,把枯花扔掉钻进黄闻达的车里时,余都乐刚从地铁走过来。那句“我现在只在乎你”让他心里难过,她习惯了被人陪,寂寞会让她难受。他从机房跑出来,顶着炎炎烈日走到楼下,豪车在晚高峰转弯驶离,普通车辆不敢贴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