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使劲儿地往文件传输助手里存段子,等待着梁代文换头像和名字进来偷窥。
“贵的房子隔音不错,以前我会跟隔壁吵架制止男人打老婆,现在我只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了。”
“你以为人家说你是玩物,你跳出来,你就是玩物了吗?”
“一个人如果在朋友圈不晒腹肌,他就是没有,反之女生是平胸,就……”
手机安安静静,梁代文没有消息。
顾逸操办了第一次的主题开放麦,名字就叫做“青年危机”,报名的脱口秀演员很多,余都乐也报名了观众。60人的观众席塞了80个人,醉醺醺的老板也来了,坐在第一排笑得放肆。台上这些还没来得及适应生活,就开始变得衰老,发际线有了猫耳朵,卧蚕变成了眼袋的青年演员在台上讲:“这个主题太适合我们了,这个行业里鲜少有中年人的理由是什么,他们有房子,有车子,有孩子,但这让他们没了时间,因为每个都要钱,你看,这是不是拉动国民经济的三辆马车。恕我直言,脱口秀属于我们这些没钱没闲但充满危机的年轻人……”
开放麦比想象的热闹,顾逸坐在一群热闹的人里想,即便梁代文不在,生活也依旧有趣,甚至她还安排了别人的快乐,成长了。
开放麦结束后不少人留下提建议,示范场次问题不少。老板留下来陪着调整商量,凌晨两点这里恢复安静,顾逸才发现陆铭坐在角落——这个生活里还完债只剩下完整中年危机的人竟然也来了。余都乐没有回公司剪视频,难得地留在原地喝闷酒,三个老脱口秀演员看着台上,谁都没开口,空气里只有碰酒瓶的声音。
“这个舞台回忆可挺多的。”
“最早应该是余都乐吧?”
“不对,是我。都聚齐是17年。”
“对,我记得第一次三个人都在的那次,有个女孩穿婚纱进来的。她说白天未婚夫在婚礼跑了,但她也不难过,抱着电脑来的,加完班,我们大家给她和电脑证了婚。那次最难忘,那个女孩不怎么好看,但特别有意思,一个人也能过得不错的那种。”
“那场我也记得。当时怕吓到她,但我挺想追她的,应该留个联系方式。”余都乐喝得半醉:“爱情的选择决定你的青年危机。”
陆铭根本都不提关醒心,只心平气和地和余都乐开酒,任窗户吹进风来。羚羊装修没怎么变,此刻他们就是三位ounce时期的老演员,有一些被生活摧残了身心的段子,24小时在心里打磨,被窝里抠出手机来也要再调整一下的着魔。这些人没有崇高的文学理想,也没有什么高级的动机,几乎没有人会说“要成为一个艺术家”,但喝酒时都大放厥词,说愿意死在单口的舞台上。“脱口秀”三个字火了之后,他们似乎经常被套进综艺里,或者拿出来和成名的那些演员比较,仿佛标杆就这么几个,但他们只会戏谑地觉得这没有必要。他们心气极高,脾气古怪,跟人掏心掏肺,酒喝得贼猛,情感起伏极大,男演员不在乎女朋友的安全期,只在乎自己的瓶颈期;女演员也渴望爱情,但和站上台的那一秒比起来,男朋友除了成为素材,好像没什么意义。
“那我们究竟为什么还在讲段子。”
“之前17年的时候,我在北京演过一次,当时台下的观众还都是纯粹爱好喜剧,没有那么多慕名而来的人,那天我讲了很多成人笑话。搁在现在演,肯定很多人都觉得冒犯。正好那一阵是我p2p亏得最多的时候,一夜之间众叛亲离。我躲进那个剧场,没有什么人认识我,演员们也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拿起话筒的一瞬间,那里就是我的避风港。那天场子笑翻了很多次,笑声快把台子掀了。那一刻我明白了单口的意义,就是在生活把人大卸八块的时候,我还能短暂控制生活的变量;台下觉得可笑,也不是笑我这个人,而是在笑话中共鸣,青年危机谁都有。”陆铭把烟摁进烟灰缸:“现在不能经常讲了,但我很怀念它。这和女人没关系,说的低俗一点和‘jerkoff’一样,都是一种怪异的自由,但在我心里它是高贵的,不是什么都能激活僵化的灵魂。”
手机响了,是梁代文,他平静地说:“我刚下飞机,很快就到家了。”
心里划过一丝喜悦,仿佛灵魂里的雀跃都变成了灯光下飞舞的灰尘。陆铭坐在高脚凳上说,其实羚羊的名字,是我起的。
另外两个人都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要知道这个名字并没有ounce那么浪漫,和灵魂相关那么契合的店名被改掉,顾逸一直有点不懂。陆铭抽着烟说,你讲过一个羚羊飞渡的段子,质疑人们用动物道德绑架那次,还有印象吗。当时我想到,羚羊在悬崖峭壁的那一刻,无论有没有凌空飞越悬崖,那种颤抖和紧张,都很像一个演员站在舞台上的感觉。后来要改名字那会儿,我就发了信息给朋友,他就用了。
她仔细回忆着每一次站上舞台前的感觉,台下的观众是未知的,带着好奇和期待;而她同样也不知道会发挥如何,会和人互动出什么样的火花,会不会炸场爆梗,会不会被人觉得冒犯到投诉,或者突然的接梗,化学反应也令她难忘……那种一切都未确定的飘忽又战栗的瞬间,不就是她一直着迷的追星星的感觉吗?
怀着这份感动跑回家,梁代文也刚进门,身上带着一股风尘的味道。看到眼睛通红又笑着的顾逸,表情懵懂。她抱住梁代文:“有空去看我讲脱口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