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现在,闻端就敏锐地瞥见几个身影闪进了客栈二楼的尽头拐角,似乎很畏惧与他对视上。
闻端站了一会儿,才俯身将托盘拿起,端着药进了屋。
听见关门的动静,那几个躲在角落里的人才心有余悸地探出头来,还压低了声音道:“他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吧?”
“不知道,没看见……”
“我们成日停留在此处,会不会沾染上疫气?几日前听说他快死了,怎么今日还能好好的来开门……”
“放心吧。”为首的一个道:“王爷说了,染上重疫者,不出半月,必死无疑。”
另外两人还想说什么,突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动静,像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但等他们张望时,却见走廊上静静悄悄,哪有人关门?
而闻端的屋子里,已经现出一个浑身灰袍的男人,垂着头站在一角,嗓音低低道:“官爷,反贼命人在护城河后挖壕沟设障,附近的兵力皆有调动,正往曲田县集中。”
闻端在书案前将药喝下,淡声问:“圣上快到了?”
“是,”灰袍人道:“圣上的车驾已经驻扎在离此地三十余里的地方,在下看见咱们的人发的信号了。”
闻端的视线复又落在那封谢桐的信上。
墨痕早已干透,字迹却依旧清晰。
谢桐的字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闻端熟悉每一个字的走形,甚至闭上眼,就能想象出那人垂睫执笔的模样来。
信上字迹洒脱,最后一列的字尾都往外飘,显得很有几分迫切似的。
闻端想,谢桐写这一封信时,心情应是很好的。
而自己这么多日都没有回信与他,那年轻的天子,是否会因此苦恼生气?
短暂的沉寂后,闻端开了口:“圣上如何?”
灰袍人默然半晌,像是仔细斟酌了一下言语,才说:“……舟车劳顿,夜难安眠,醒时多半在钻研地形与兵力图。”
说完后,因为许久没听到闻端出声,灰袍人犹豫了会,还是抬眼去看。
他望见闻端一手支额,墨眸定定看着窗外,竟似是在出神。
灰袍人不敢贸然出言打搅他,于是静候了片刻,才听见闻端道:“圣上可有问过……?”
话虽然并未说完,但灰袍人明显了然,低声答:“圣上每日都问官爷您的情况,但——”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先前没有官爷您的许可,我们未将您的情况传达给圣上。”
闻端长长的眼睫覆下,掩去眸中神色。
“以后碰见这种情况,不必再来问我。”他缓慢道:“圣上既然惦念,如实告知便好。”
灰袍人低头应是。
听见桌案前传来沉沉的咳嗽声,灰袍人又问:“官爷,如今京城增援的兵力已至,您的药……还要减分量吗?”
他想了想,还道:“安昌王不过区区一反贼尔,官爷此时胜券已握,何必再作践自己的身体。”
灰袍人小心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就是让圣上看见,也不免心疼。”
闻端轻瞥了他一眼:“本官知道了。”
“照你说的做吧。”
*
一日后,从京城而来的军队与西南驻军相汇,共三万余人,简单休整后,与安昌王的叛军隔河相望,严阵以待。
谢桐骑着马从营地出来,一路行至队伍最前端,在一片寂静中望向对岸。
安昌王就在几十米外。
谢桐看着这个曾经最为熟悉的皇兄,竟在对方脸上瞧不出半点当年的影子。
眼皮沉沉垂着,露出的目色阴暗凝滞,不过才四十余岁,脸上已经爬满皱纹,束在冠中的头发也黑白参半,全然不复谢桐记忆中意气风发、稳重可靠的大皇兄模样。
许是为了颜面,安昌王今日特地着了一整套的亲王服制,玉冠蟒袍,衣袍虽华丽,却更衬得他年老瘦削,暮气深重。
“皇兄。”谢桐开口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