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西开战了?”鲁仲连不假思索问道。冯驩点点头,沉声道:“五国联军偷袭济西大营,四十万大军死伤大半、仅余数万残兵败退临淄,上将军触子战死;魏韩两军分兵取老宋国,燕赵秦三国挥军东进,已近临淄!”“当啷!”孟尝君手中的酒碗跌落青砖,滴溜溜打了几个圈,缓缓停下,落下一片酒渍,几滴残酒余存碗中,青晃晃、颤巍巍。鲁仲连拾起酒碗,往案上一搁,望向冯驩,“齐王逃了?”冯驩点点头:“探子回报,临淄守将达子已被擢升为上将军,调集国中剩余二十万大军,出城迎击;临淄百姓大多逃亡,齐王怕也呆不长久了。”“达子一介武夫,岂是乐毅对手!”孟尝君咬着牙,一拳砸在案桌上,“临淄二十万人马,都是不满二十岁的娃娃,天杀的田地,要断送我大齐根基啊!”鲁仲连眉头紧蹙,每逢紧要关头,他总是出奇的冷静:“乐毅仁厚,不会杀降。临淄若失,齐王只有三条路——即墨、莒城、薛邑。君上以为如何?”孟尝君点点头:“这小子无论如何不会落下面子来薛邑投奔于我;即墨背靠大海,孤城一座,田地决不会往即墨等死;只有莒城临近楚国,且有淖齿十万大军在侧,是条活路。”“君上说得是!”鲁仲连端起大碗,起身道,“有田单在,即墨未必死地;有淖齿在,莒城未必活路——仲连还需往莒城一行,先干为敬!”说完,仰起脖子汩汩满饮;饮罢,大碗重重甩出,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鲁仲连走后,孟尝君独坐院中,不久,冯驩归来,细声道:“鲁仲连没有东行莒城,而是连夜北上往临淄去了。”孟尝君一凛,眉头渐渐锁紧:“他是想——”“非常之时,岂能在乎区区虚名,千里驹真乃高义之士也!”一向寡言的冯驩破天荒夸赞了一句,旋又肃然侍立。孟尝君愕然。鲁仲连跨着乐毅送的燕山驹,打马飞驰。他本想东去莒城,莒城令貂勃是稷下老友,战事一开,定会设法保境自守;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乐毅再一口吞了达子的二十万大军!“三国联军已出聊城,东渡济水!”一路上,齐国逃亡百姓带来了最重要的军情,鲁仲连不敢耽搁,在祝柯东五十里被齐军斥候截住,径直前往达子中军。“先生!”黑脸壮汉达子顾不得礼节,摘下青铜头盔,一把抓住鲁仲连的手,“达子莽夫一个,不懂军事,此战关系大齐兴亡,二十万娃娃性命,先生教我!”鲁仲连没有半句废话:“三国联军正在济水,此战之要,在于谁能抢占祝柯要塞!占住祝柯要塞,便能背靠泰山据城死守。联军远道而来利害不一,只要拖住三个月,必退!”“好!”达子二话不说大手一摆,唤来中军司马喝道,“三万骑兵随我先行,步兵随后掩护,全军轻装急进,务必抢在联军之前进驻祝柯要塞!”中军司马应声而去。达子将上将军令箭交给副将,戴上头盔,冲鲁仲连一拱手:“达子自当身先士卒,决死一战,先生保重了!”鲁仲连心头一阵感慨,由此男儿,齐国岂会沦亡!鲁仲连没有离开大军,这是他第一次与青铜铁器战马战车结伴同行。放眼望去,是一张张稚嫩的面庞与尚未长结实的身躯。他们手持长矛、身披甲胄,可能还没明白什么是五国联军,就被征来驱往冰冷的战场。“都是孩子啊!”鲁仲连没来由的一声长叹,达子的三万骑兵已经远去,剩下的十几万娃娃军,能与乐毅的二十万辽东虎狼之师对捍么?他苦笑,他不愿去想答案。战国之世,人丁便是国力,此战若败,齐国不但抽不出壮丁继续抗战,连耕夫都会短缺!鲁仲连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不论你名望多高、不论你学识多深,在这铁血洪流中,都只是毫不起眼的微末;所谓剑手,在刀剑甲胄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一伸手,碰到腰间短剑,想起远在老越国群山间的小妹——心头唯一的温存,悄然泛起。飘飞的思绪被一片嘈杂声打断,一队队带血的骑士从西边冲来,撞入步兵前军,引起混乱。副将大声呵斥着,更多的骑兵败军从前方涌来,不少战马尚未勒定,尸体便从马背上“扑通!”跌落,血从那一道道长长的伤口汩汩流出,染红大片土地,凝成绛红色的土块。那些没有经历过战火鲜血洗礼的孩子们被吓懵了,一个个站在原地,哆嗦着不敢上前。鲁仲连扶下一员重伤的骑兵百夫长,沉声问道:“骑兵怎么了?达子将军呢?”百夫长吐着血沫,一把抓住鲁仲连手臂:“我们中了埋伏,联军早就占了祝柯,达子将军、上将军他死战,断后,让兄弟们突围,被燕军剁成三段……”话未完,头一扭,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