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妪摊位上,她买了红果薏仁菱肉羹,或因她确实最喜欢这个。
离开孙妪的摊位后,她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再无人作证看到过她。
这时仍是未时,离日落还有很长时间。
从孙妪的摊位到簟家,街道通达,簟小筠可以走好几条路,每条街上人都很多。
凶手那时或已隐身在行人中,尾随着簟小筠。
孙妪和几位摊主都说,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九月份刚有女子遇害,虽不在这一带,街上也多了挺多巡卫,她们本以为这一阵儿能特别安全来着。
线索到此又中断。
史都尉不禁向程柏和柳知感叹:“恕卑职胡言乱语一句,若真有白先生书里那种神仙法器就好了,能看过去未来的镜子啥的。拿起,一拂,显出过往之事,立刻破了这个案子,拿到真凶,大卸八块。”
程柏摆手:“史征啊,可不能乱说什么大卸八块,得按律法行事。待拿到了,望柳大人千万判个凌迟什么的。啊,程某这只是随口闲话,万无干涉判案之意。府君见谅。”
柳知轻叹:“都尉所说的法宝,我亦想有。”
白如依一挑眉:“为什么在下书里会如此写,就是自己想要。诸位大人或曾听过一句话——写文者,往往是缺什么写什么。不知别位先生如何,这句话在白某身上,着实准。”
程柏摇头:“可惜,若是白先生有那种写什么什么就能成真的神笔……”
白如依摆手:“此神物纵然有,也不能给白某,否则可不得了。不消两天我就该被天雷劈碎了。”
几人皆一笑,稍减沉重心绪。
其实,这时他们已触碰到连接真相的最关键一点。
巩乡长忍不住问:“对了,捕头一直说,簟姑娘与白先生有一些缘分。可否请教详细?”
柳桐倚、冀实、穆集和常村正都望着桂淳,眼中饱含期待。
张屏亦肃然直看着他。
桂淳啊了一声:“卑职糊涂,竟漏说了,大人们见谅。”
那日,白如依和史都尉进入簟小筠堆满书的房间。
白如依翻动纸张书册查看,忽然整个人僵了僵,缓缓拿起一本书。
桂淳回忆:“那本书名字挺长挺拗口的,好像叫论语什么释什么例什么趣集,我那时觉得挺有意思,特意背了。之前还能想起来,怎么偏偏今天糊涂……”
柳桐倚冀实穆集也都僵了一瞬。
张屏道:“《论语简明释注引例趣文集》。”
桂淳一拍额头:“对,是这个。用的著者名也带个趣,野趣……”
张屏再道:“野山趣叟。”
桂淳再道:“对,不愧是张先生。白先生说,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才二十出头……”
柳桐倚缓缓道:“野山趣叟……竟是白如依……”
桂淳捂住嘴:“啊呀,不会是啥不该说的吧。这书,白先生说,能算进他著作里卖得最好的之一,但他又有点后悔写,没怎么对人承认过。桂某粗人,肚里墨汁少,不大明白这样细腻的心思。总之,白先生发现簟姑娘买了这书,不止一本,有一套,挺厚一摞,书页边都磨毛了,他整个人就激荡起来了。”
柳桐倚冀实穆集继续沉默,张屏眨了一下眼。
他们心里也很激荡。
《论语简明释注引例趣文集》简称“论趣”,是南方小书坊刊印的所谓野路册子之一。著者野山趣叟,真实身份不详,多年来被阅读此书之人爱称为“老趣头”。同套著作还有《诗源追证简释引例趣文集》,《礼记明晰简释引例趣文集》,《春秋简释寻证述史趣文集》等等,以书名冒充大儒写的学问著述,内文却东拉西扯诸如遭遇同僚排挤,被上司穿小鞋,肉摊卖我注水肉,我爱上了花魁但没钱,儿子不多怎么办等等乱七八糟的事儿附会经书史实,阐发一番「圣人也曾遭排挤被穿小鞋,守心笑看小人」「圣人见南子,子路为何不高兴,此事须细品」「妲己、褒姒、南子孰美」之类议论,就是披着学问皮的《磊磊丈夫,浩浩胸襟》。
刊印此书的书坊无耻声称,他们印这套书,以世俗之语解析经典,乃为向天下诸人传学问,使田间巷里爱读书,是遵了圣人因材施教有教无类的教诲。他们欲开一代新风气,做学问不必一味死板板,尽可活泼泼。浅白之中自有真味,油盐酱醋蕴藏典章。望诸位阅书君子,开豁朗放达之胸怀,明洞悉世事之双目,锐慕学求进之志向,养深研不辍之精神。
像张屏这样多靠自学的苦寒学子,买书时都曾上过趣文集名字的当,攒了很久的钱以为捧回一套博学鸿儒的著作,许多困惑立可解开,揣着扑通扑通的心正坐拜读,越看越不对,渐知上当时又欲罢不能,内心感受难以描述。
有学生比喻,好像被狐狸精调戏了一番。
于是有只买了一本的学生,忍不住买了又一本,再一本……
趣文集火遍天下后,挺多小书坊跟风出类似书册,《论语文趣例释集》、《史记秘本独全集并趣例比证》,《春秋美人趣话》……著者山野趣叟,野叟趣言,山中野人等等,愈来愈大胆,越扯越没边。
出趣文集的书坊在趣文集新版怒斥这些跟风作毫无道德良知,万请诸位君子擦亮双眼,谨防误入次烂。并印刷成纸页,出钱让书肆书摊糊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