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你难过。”安珀的道歉毫不走心,反手把责任的盆子扣了回去,“你本来就是清楚后果的。”“当他求我的时候——”安珀敏锐抓住了重点,“求你?”“命令我的时候。”瓦伦娜及时改口,把即将因为飘起来而步入叛徒后尘的自己拉回地上,及时安详入土。“总之他问了,我没忍住就回答了。”“誓言是你亲口发的,话也是你亲口说出来的,所以我才让你安心呆在角落里别出来。”安珀惋惜摇头,“现在好了吧。”她偏偏喜欢凑活人的热闹。瓦伦娜越过脑子思考了一会儿,一时也没能厘清这前因后果。明明是法师不想让她太早唤醒魔王,才诱导她立下咒,还把她发落得远远的,现在全成了她的责任。但鉴于尚且有求于人,瓦伦娜背下了这个黑锅,装出可怜地问道:“你会宽恕我的违背誓言吗?”“我当然会。”安珀自觉一向宽容大度,只是这次爱莫能助,她怜爱地说:“但我已经把戒指还给他了,你得等他回来亲口告诉你宽恕,而不是我。”对着魔域的发誓当然要祈求魔域的原谅,象征着魔域意志的戒指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安珀还了回去,毕竟路易斯才是魔域真正名正言顺的主人。安珀将小腿交叉前伸,稍稍瘫下了些脊背,满满都是不走心的懒散和无奈:“我现在做不了这片土地的主啦,他都不肯见我。”好吧,问题不大。等肉都烂完只剩下骨头就好了,她还能当个香喷喷的骨架子。瓦伦娜正自我安抚,就听到轻微的沙沙声来自衣物的摩擦,她敏锐察觉法师的走动,向着与魔宫相反的方向。“你要去哪儿?”路易斯就是有意不告而别的,他幼稚地赌气想让安珀知道自己真的会生气,现在却成了后悔的那个。他并不像安珀那样擅长空间之术,也不喜欢花时间给无聊的魔法典籍,精灵族又处于这个世界最边缘的净土,就算他抛下了薇拉独自往返也需要一些时间。感谢精灵族的天真单纯,他们永远安居一隅,毫无改变。鸟兽稀少,人迹湮灭,只有参天的老树在这儿随处可见,草地上满是苔藓地衣,如潮湿发霉的毛皮,蒙蔽感知、隐藏族群的阵法还一成不变地使用着最原始的那个,只要一点点族人的血液沟通母树就会将种族的大门打开,暴露出毫无反抗之力族群的腹地。是的,毫无反抗之力。磅礴而出的咒语只需要一个念想,无法沟通母树的路易斯生生用黑暗的力量砸开了领地的大门,等那些娇贵的小精灵们站出来的时候,路易斯已经来到了母树之下。从这个世界诞生之初便与之同在的母树,孕育着整个精灵种族的母树。它似是有着丰乳肥臀的女性身形,却全然摒弃了手脚那些不相干的东西,只流露出属于女性最本质的那些特征,结实双臂般撑起的枝干与承担了生产与哺育的丰饶母体,蕴藏着时间所无法摧毁的生命力,一切的繁盛都与它相关。但那是过去了。如今的母树会落下昏黄的叶,半面的由树根至树冠都全然表现出不可挽回的枯朽倾颓,上面再也没一粒孕育新生命的果苞存在,这意味着他们不会有新的种族成员诞生了。在母树的庇护之下,精灵受惯了这片丰饶沃土的滋养,从未经受过来自这片土地的恶意,往日的鲜亮容貌如今却好像被颠茄、千鸟、天仙子、虞美人所侵蚀,他们的前额生出皱纹,头发枯槁褪去光泽,只有种族与生俱来的傲慢挥之不去,用匮乏的词汇咒骂被驱逐的他。像是被拔了毛的天鹅。路易斯因为这个联想而笑了出来。“你已经被驱逐了,给我离开这儿!”德高望重的长老出面阻拦,他拄着母树枝干雕刻的长杖挥起罡风,却没能近身一步。他们驱逐路易斯,不仅因为他是个不被母树接受的异类,也因为这令种族恐惧的可怕力量,完全超出了精灵族所能控制的范畴。他从母树上一个漆黑的苞果中诞生,与那些以婴孩形态诞生的完全不一样,他自诞生就是全然的成年形态,不必多加教导就有着鲜明的自我认知,会因为不着装而产生羞耻,也会询问种族间那些已经理所应当默认的事情,甚至能听到有关死亡与不幸的自然从他的口中说出,除了精致的相貌外,他一点儿都不像个精灵。所有精灵都一度认为他们释放了被母树封印的恶魔,却又不敢忽略他同样被母树的苞果孕育而出的事实,只希望他能自然而然地死在某个角落。